深山的清晨,总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和凉意。废弃的道观虽然破败,但主体建筑还算完好,苏婉清带着囡囡住在唯一一间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偏殿里。“影”和部分骑兵驻扎在正殿和两侧的厢房,另有一部分骑兵则在道观外围险要处设置了暗哨,将这里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囡囡的身体彻底康复了,孩子的忘性大,山间的新奇事物很快驱散了她心中的阴影。她跟着母亲学着辨认野菜,用狗尾巴草编小兔子,偶尔还能看到“影”叔叔从林子里带回漂亮的野鸡或者肥美的山鱼,改善伙食。
这日,“影”提着一只处理干净的野兔回来,正看到囡囡蹲在道观后院,小心翼翼地用小手给一株从石缝里长出来的、开着紫色小花的野草浇水,嘴里还念念有词:“小花小花,多喝点水,快点长大……”
苏婉清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缝补着衣物,看着女儿,眼神温柔。
“影”停下脚步,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山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那双惯常冰冷的眼睛里,似乎也映入了些许山间的暖阳,柔和了那么一瞬。
囡囡抬起头,看到他手里的野兔,眼睛一亮,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却不敢靠得太近,只是仰着小脸,充满期待地问:“影叔叔,我们今天晚上吃兔兔吗?”
“影”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生硬地补充了一句:“烤着吃。”
“好呀好呀!”囡囡开心地拍手,又好奇地看着他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短刀,“影叔叔,你的刀好厉害,可以打跑那么多坏人!囡囡以后也想学!”
“影”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学刀?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血腥残酷的画面,尸山血海,刀光剑影……那不是一个小女孩应该触碰的世界。
他避开囡囡纯真的目光,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水……浇多了,花会死。”
“啊?”囡囡连忙收回小手,紧张地看着那株紫色小花,“对不起,小花,我不是故意的……”
苏婉清看着“影”有些无措地应付着女儿,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这位沉默寡言的护卫,似乎并非真的全然冷漠。她放下针线,走过来牵起囡囡的手,对“影”温声道:“影先生,辛苦了。囡囡这孩子,给您添麻烦了。”
“影”摇了摇头,提着兔子走向一旁,准备生火处理。
晚上,篝火在道观残破的庭院中燃起,烤兔肉的香气弥漫开来。囡囡啃着“影”特意撕下来的、烤得外焦里嫩的兔腿,吃得满嘴是油,小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就连那些平日里严肃的骑兵们,围坐在火堆旁,也难得地放松了神情,低声交谈着。
苏婉清将另一只兔腿用干净的叶子包好,递给坐在稍远处、依旧保持着警戒姿态的“影”。
“影先生,你也吃点吧。”
“影”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兔腿,沉默地接了过去。
“娘亲,”囡囡凑到苏婉清耳边,小声说,“我觉得影叔叔其实不凶,他就是……就是不爱说话。”
苏婉清摸了摸女儿的头,目光落在“影”那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孤独的背影上。她不知道他有着怎样的过去,为何会拥有如此高绝的身手和那颗仿佛被坚冰包裹的心。但她能感觉到,这一路走来,他对她们母女的保护,是发自内心的,不仅仅是因为命令。
“影先生,”苏婉清斟酌着开口,声音轻柔,“这一路,多亏有你。若非你,我们母女早已……林砚在信中,也让我务必转达他的谢意,他说……他欠你一条命。”
“影”拿着兔腿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跳跃的火焰,声音低沉依旧:“职责所在。”
“对你而言或许是职责,”苏婉清看着他,“但对我们而言,是救命之恩。囡囡很喜欢你。”
“影”的肩膀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良久,就在苏婉清以为他不会再有回应时,他极其轻微地、几乎听不见地说了一句:“她……很像一个人。”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再开口,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松动只是幻觉。但苏婉清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中那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痛楚和怀念。
像一个人?像谁?是他的妹妹?女儿?还是……其他什么重要的人?
苏婉清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尤其是像“影”这样的人。她只是默默地,将这份察觉到的细微情感,藏在了心里。
火光噼啪作响,映照着这一方乱世中难得的、带着烟火气的宁静。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宁静,如同琉璃般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