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砖冰冷坚硬,膝盖从最初的刺痛逐渐变得麻木。秋日的阳光早已被浓重的阴云吞噬,天空低沉,仿佛随时会压下倾盆大雨。风更冷了,吹得林砚官袍猎猎作响,单薄的身躯在宽阔的宫门广场上,显得格外渺小和孤独。
时间一点点流逝,宫门内外,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地注视着那个跪得笔直的身影。窃窃私语声从未停止。
“这林砚,倒是演得一出好忠臣戏码!”
“哼,沽名钓誉!太子若有不测,他第一个掉脑袋!”
“难说啊……陛下仁厚,或许会念在他这片‘痴心’?”
“痴心?我看是狗急跳墙罢了!”
各种议论,或嘲讽,或同情,或冷静分析,都无法动摇林砚分毫。他闭着眼睛,仿佛老僧入定,只有微微抿紧的嘴唇和偶尔因寒冷而轻颤的身体,泄露着他此刻承受的煎熬。
这不仅仅是对身体的考验,更是对意志的极致磨砺。他在赌,赌那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赌这悲壮的姿态能成为一道护身符。
宫内依旧没有任何确切消息传出,只有压抑的寂静和偶尔匆忙进出、面色凝重的太医和内侍,预示着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天色彻底黑透,宫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勾勒出他固执的轮廓。夜露降下,打湿了他的官袍和头发,带来刺骨的寒意。腹中空空,喉咙干渴,膝盖早已失去知觉,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
他不能倒下去。倒下去,就前功尽弃。
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许多画面。父亲临终前模糊的嘱托……与苏婉清新婚时的旖旎……囡囡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可爱模样……翰林院中与太子朱瑾争得面红耳赤后相视一笑的默契……还有那神秘“幽泉”的招揽,“摆渡人”深不可测的眼神……
这一切,难道都要在今天戛然而止?
不!他绝不能放弃!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他调整了一下几乎僵硬的姿势,继续挺直脊梁,如同一杆宁折不弯的长枪,钉在这皇权最核心的门槛之外。
而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水乡,却是另一番光景。
苏婉清母女在那队精锐骑兵的护卫下,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苏北老家的一座隐蔽庄园。这里是苏家早已置下、几乎无人知晓的产业,背靠青山,面朝一片不大的湖泊,环境清幽,仿佛与世隔绝。
接连的惊吓和颠簸,让囡囡到了安全环境后,反而生了一场小病,低烧咳嗽,精神萎靡。苏婉清心疼不已,日夜不离地守在床边。
这日夜里,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庭院的芭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囡囡喝了药,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惊醒,哭着要找爹爹。
苏婉清抱着女儿,轻轻哼着童谣,看着窗外迷蒙的雨丝和倒映在湖中的点点灯火,心中对林砚的思念和担忧如同这江南的雨丝,绵绵不绝,无孔不入。
“娘亲,”囡囡在她怀里抽噎着,“爹爹是不是不喜欢囡囡了,才不来找我们……”
“胡说。”苏婉清吻去女儿脸上的泪珠,自己的眼圈却也红了,“爹爹最喜欢囡囡了。他只是……只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就像故事里保护公主的骑士,要去打败很厉害很厉害的恶龙,才能保护我们大家呀。”
“那……那恶龙厉害吗?爹爹会不会受伤?”囡囡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睛,担心地问。
“爹爹很厉害的,他一定会打败恶龙,平平安安地来找我们。”苏婉清强笑着安慰,心里却如同压着一块巨石。京城传来的消息闭塞,她只知道太子病重,具体情形一无所知,这让她更加不安。林砚身处漩涡中心,如今到底怎么样了?
“影”如同真正的影子一般,守在庭院廊下,抱着手臂,望着北方的夜空,沉默如山。就连那些护送他们来的骑兵,也驻扎在庄园外围,纪律严明,悄无声息。
这安宁,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忽然,一阵急促却轻巧的脚步声打破了雨夜的宁静。一个负责在外围警戒的骑兵什长快步穿过庭院,来到廊下,对“影”低声耳语了几句,递过一个小小的、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竹管。
“影”接过竹管,检查了一下封口的火漆印记,眼神微凝。他挥手让那什长退下,然后走到苏婉清的房门外,轻轻叩响了门扉。
“夫人,京城密信。”
苏婉清心中猛地一跳,连忙将睡着的囡囡放好,盖紧被子,快步走到门边,打开了房门。
“影”将那个带着湿气和寒意的竹管递给她,低声道:“是最高等级的加密信,来源……是‘阁老’。”
苏婉清的手微微颤抖着接过竹管。阁老?是“幽泉”的那位观云先生?他亲自来信?难道是……
她不敢想下去,连忙回到桌边,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剥开油布,取出里面的纸条。纸条上的字迹是用一种特殊的密码写成,林砚早已将密码本教给了她。
就着昏黄的灯光,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译读着。随着密码被破译,纸条上的内容如同冰冷的匕首,一刀刀剜在她的心上!
“……太子病危,陛下晕厥,朝局将倾。林侍郎宫门外长跪祈福,处境危殆。江南亦非净土,慎之,慎之……”
后面的字迹似乎因为匆忙而有些潦草,但前面那几句话,已经足够让苏婉清如坠冰窟!
太子病危!陛下晕厥!林砚宫门外长跪……他这是在刀尖上跳舞,在用性命做最后一搏!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痛哭失声。她瘫坐在椅子上,手中的纸条飘落在地,浑身冰凉。
“娘亲?”床上的囡囡似乎被她的动静惊醒,迷迷糊糊地叫着。
苏婉清猛地回过神,用力擦干眼泪,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走到床边,柔声道:“囡囡乖,没事,娘亲在呢。”
她重新将女儿搂进怀里,感受着那小小身体传来的温热,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力量。
京城的天,真的要塌了吗?那她的天,她的夫君,又该如何在那片废墟中生存下来?
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