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刚掀开进伤病医院的粗布门帘,浓重的草药味便混着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视线穿过攒动的军医与护工,他一眼便看见张仲景,正俯身在伤兵榻前,指尖捻着银针,专注地为伤者施针疗创。
听见脚步声,张仲景才从伤兵的伤口上挪开目光,抬眼看见张远,抬手轻轻按了按发酸的腰侧,随即朝张远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往院外走。
院外的空地上,张远先一步拱手:“先生连日来为伤兵操劳,军中上下都记着这份情。”
张仲景却摆了摆手:“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本分,算不得什么操劳。”
他顿了顿,说道,“对了,首席,某有一建议。眼下前线伤兵抬下来,往往因转运耽搁误了救治,我意是建野战医院,随军而动才是上策。”
“本就有二级救治制度的。”张远说道,“随军军医跟着部队穿插,刀伤箭创当场就能处理,算得上游动的野战医院;初步处理稳定病情后,重伤员转到这里的伤兵医院深度医治,轻伤员则就近安置在沿途村落疗养,分流处置也算周全。”
张仲景却摇摇头:“我想的野战医院,也一样分清创区、观察区、术后休养区,搭可移动帐棚,随军队扎营而建,帐棚四周掘沟排水,避免污血积滞;
伤兵抬进来能立刻处置,不用等军医挨个跑;
还得设专门的换药队,配着巡营的士兵,每日为轻伤员处理伤口,这才能真正减少感染。
伤兵养伤得有干净地方,不然治好了伤,反倒染了疫症,得不偿失。”
张远眼睛倏地一亮,当即拱手:“先生高见!这法子比我原先的设想细致百倍。那医术层面,先生还有何指教?”
“哪里算什么高见,这些理论、方法,都是在你们这里学来的。”张仲景语气感慨,“你提的煮沸器械防感染、隔离疫病阻断传播的法子,实在高深精妙,够我琢磨许久了。若是首席肯沉下心钻研医术,定也是个能悬壶济世的好医生。”
张远闻言摆了摆手,自嘲:“哪里哪里,专业的事还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我不过是凭着些粗浅的见识瞎提意见,里头定有不少疏漏之处,还得靠先生们帮着指正。”
“也是。我们是医人,治的是皮肉骨血的伤;首席是医天下,救的是乱世里的苍生命运。”张仲景颔首,语气郑重了几分,“说起来,我识得一位外科圣手,那人擅治疮疡痈疽,更是精于剖腹疗伤的绝技,若能宣扬贵军的医术理念,或许能请他来军中看一看。”
张远身体微微前倾:“哦?竟有这般能人,是何人?”
“华佗。”张仲景缓缓吐出两个字。
“竟是华元化!”张远狂喜,“多谢先生!多谢先生!若能请得华先生前来,我军伤兵便又多了一层生机!”
两人相视一笑,都默契地避开了张仲景的去留话题。
他本是为令狐娇诊治而来,如今令狐娇伤势渐愈,按常理早该告辞离去,可张仲景自始至终未提一个“走”字,张远自然也乐得装糊涂,只盼着这位医圣能多留些时日,为军中再多留几分底气。
他看着张仲景又转身去为伤兵诊脉的背影,其实张仲景提的这些,不是没有想过,而是条件不成熟,实施不了。
他心里暗自盘算着,定要将医院的条件再改善些,好让先生能安心留下。
此时,亲兵匆匆来报,陈宫与令狐娇已将中枢迁往河内的事宜安排妥当,诸事无需张远费心。
张远当即决定,即刻动身前往河内。
车马行至半途,却见苏双带着几名亲卫候在道旁。
苏双翻身上马,与张远并辔而行,低声汇报各地局势:“中原战场如今走了三个阶段,先是董军猛攻,曹孙刘联手防守;待我军攻下凉州,西凉军军心大乱节节退守,曹孙刘趁机反攻;如今董卓逃入洛阳,西凉军有了主心骨,反倒开始反扑了。”
“看来和众人预估的一样,战争进了相持阶段,短时间内难分胜负。”张远望着道旁的麦田,语气沉凝。
“河北战场更是乱作一团。”苏双眉头紧锁,“杨柳、公孙续、公孙越、关靖四股势力相互攻伐,打得不可开交。”
“看着热闹,实则不过是太平道的大清洗手段罢了。”张远冷笑一声,“他们故意逼反反对派,再借战争逐一清除,若不是太平道使者卞喜特意来警告我们别掺和河北之事,我倒还真没瞧透这层门道。”
苏双轻叹:“太平道这手段,实在令人心惊。”
“放眼天下,如今就三个主战场:凉州、中原、河北。”张远抬手比划着方位,“各方都自顾不暇,我们先拿下凉州,已是占了先手。你把情报整理清楚,等郭嘉、徐庶几位同志到了,咱们再仔细商议下一步。”
苏双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董卓会不会撤出中原,集中兵力反攻西凉?”
“地形早定了他的选择。”张远摇头,“他与曹孙刘争夺中原还有一线生机,若全缩回洛阳盆地,那地方就几条出路,我们只需扼守要道,他便插翅难飞。”
苏双恍然大悟,点头应下。
一路行来,见沿途村镇的百姓自发涌上街头,“解放凉州!解放关中!解放全天下”的呼喊声此起彼伏,震得人耳膜发颤。道旁田垄里的庄稼长势喜人,沉甸甸的麦穗弯着腰,显是丰收之兆。
数日后抵达河内郡,入目便是井然有序的乡野村舍——果是凌豹治理的地界,村口的村民代表大会公示栏、妇女会的织纺合作社、工会的工坊告示、农行会的农贷章程,处处透着生机。
张远沿着河内的乡道一路走访,踏过村口的石板桥,坐过农家的土炕头,但凡与百姓谈及凌豹,人人皆是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言语里满是真切的认可,说他扎根乡里办实事,把百姓的愁事难事都放在心上,真真切切解了民忧。
又行数日,马蹄踏过青石板铺就的官道,终于望见朝歌城的城墙轮廓。
城门口赤旗招展,却没瞧见令狐娇的身影,只有陈宫一袭青衫立在城门下,显然已等候多时。
“陈宫同志,辛苦了。”张远翻身下马。
陈宫上前一步,抬手朝着城内示意:“首席,朝歌是冀、兖、司隶三地的中枢纽站,无论处理哪方战事,都能居中调度,再方便不过。”
“果然是块宝地。”张远抬眼望向城内错落的屋宇,不由得赞道,“既是商朝古都,得天下之中的地利,又临淇水、漳水,漕运往来便利,进可挥师四方,退可凭险据守,实在是难得的要地。”
“北面便是林虑县。”陈宫的话音忽然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眉眼间也多了些许凝重。
张远随口应道:“还挨着荡阴、共县、汲县,皆是河内的咽喉要地,你们选在这里落脚,十分稳当。”
“林虑县有个大家族,监察部近日接到了不少举报,说他们借着地方势力,行些欺压乡里、私占田产的勾当。”陈宫眉头紧蹙。
张远闻言先是一愣,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凌豹治下,世家大族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哪一家敢这么明目张胆?”
陈宫吐出两个字:“令狐。”
张远瞳孔骤缩,失声惊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