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装着香烟和餐券的牛皮纸袋,在叶凡办公室角落的文件柜旁,安静地待了整整一个周末。
它被随意地靠在一摞旧报表上,袋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硬挺的餐券边缘和烟盒的logo。
叶凡路过时,目光总会不自觉地扫过它,却从未停下脚步。他没有动用里面的任何东西,也没有像处理其他无关物品那样随手扔进垃圾桶。它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静静地立在那里,记录着他内心那片刻的动摇——那是在连续加班后的疲惫、面对复杂人际关系的孤立无援时,一丝想要抓住什么的软弱。
周一上班,叶凡刚走进办公室,便拿起了那个纸袋。指尖触到粗糙的纸壁,他微微顿了顿,随即拨通了综合处处长的电话。
“王处长,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几分钟后,王处长敲门进来。看到叶凡手中的纸袋,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上周聚餐后,他隐约知道有人给叶凡送了东西,但没想到叶凡会这样处理。
叶凡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将纸袋原封不动地递给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个,按‘无法退回的礼品’规定,登记上交。”
王处长接过纸袋,指尖微微用力,点了点头:“好的,叶主任,我马上处理。”他没有多问,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程序上,叶凡依然无懈可击。严格遵守规定,不越雷池一步,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准则。但他自己知道,那道因疲惫和孤立而产生的裂隙,已经真实地存在于他的内心。它像一道细微的伤口,平时或许看不见,但一旦遇到合适的契机,便会隐隐作痛,甚至悄然扩大。
几天后,一个更棘手的问题摆在了叶凡的面前。
工程前期勘察工作即将启动,根据规划,需要占用青岚县的部分林地。按照相关政策,需向青岚县支付相应的林地补偿款。
这天上午,负责审核补偿方案的基建处李处长,拿着一份报告走进了叶凡的办公室,脸上带着为难的神色。
“叶主任,这是青岚县林业局报上来的林地补偿方案,您看一下。”李处长将报告放在叶凡的办公桌上,语气有些犹豫,“他们报的补偿金额,比省里的指导标准高出了近三成。我们处室讨论了一下,拿不定主意,所以过来请示您。”
叶凡拿起报告,仔细翻看着。报告上详细列出了占用林地的位置、面积、树种以及补偿标准和金额。他的手指在“补偿标准”那一行停顿了下来,眉头微微皱起。
省里的指导标准是明确的,是经过多方调研和论证制定的,具有普遍性和指导性。如果严格按照这个标准执行,青岚县的利益无疑会受到损失。而青岚县的马书记,在之前的生态旅游项目合作中,一直对叶凡颇为支持,两人之间也建立了不错的工作关系。一旦因为补偿款的事情产生矛盾,马书记那边难免会有怨言,刚刚建立起来的良好合作关系可能会受到影响。
而且,叶凡也清楚,省里的指导标准并非绝对的上限。在实际操作中,地方政府根据当地的经济发展水平、林地的实际价值以及项目的具体情况,适当上浮补偿金额的情况,也并非没有先例。
他放下报告,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郑国明之前关于“弹性”的暗示——“工作不是非黑即白的,有时候需要一点弹性,才能更好地推进”。他也想起了吴骏在一次聚餐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过的“经验之谈”——“在体制内,平衡很重要,既要坚持原则,也要懂得变通,不然会把自己逼得很死”。
如果稍微“灵活”一点,批准青岚县这个略高的补偿方案,似乎是一种“多赢”的选择。既可以安抚青岚县的情绪,缓和与地方政府的关系,让他们在后续的工程推进中给予更多的支持和配合;也可以让基建处的同事们好做工作,避免因为补偿款的问题与地方产生不必要的争执;更重要的是,这似乎也符合“推动工作、顾全大局”的原则。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一颗种子落在了肥沃的土壤里,迅速生根发芽,滋长蔓延。叶凡开始为自己寻找更多的理由:这不是为了个人私利,而是为了整个工程的顺利推进,是为了地方的稳定和发展。只是一个小小的让步,在庞大的工程预算中,这部分增加的金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睁开眼睛,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报告上。手指在签名栏上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拿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原则同意,请按规定程序办理。”
写完这几个字,叶凡感觉自己的肩膀微微沉重了一些。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让步,在别人看来或许微不足道。但他更清楚,这与他之前在野猪岭项目中,坚守生态红线时那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已经相去甚远。
那道内心的裂隙,在原则与现实的碰撞中,在刚性的规定与所谓的“弹性”变通之间,正悄然扩大。他不知道这道裂隙最终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自己未来还会面临多少次这样的选择。但他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开始松动,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办公桌上,却没有给叶凡带来丝毫的温暖。他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心中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