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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州总兵府后院,王靖远捧起一掬冰凉的井水,狠狠泼在脸上,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觉得连日在京城沾染的那股子黏腻气息,终于被冲散了不少。从北京城快马加鞭赶回蓟州,一路风尘,直到双脚踏上这府衙后院的青石板,鼻尖嗅到军营里隐约传来的马粪和柴火味儿,他才觉得魂儿算是归了位。

“还是这儿得劲。”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对站在一旁,脸上还带着点京城水土不服般苍白的苏远清说道,“那北京城,金窝银窝,不如咱这草窝。”

苏远清闻言,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总镇说的是。京师虽繁华,却如樊笼,不及边镇天地广阔。”

正说着,赵大锤那大嗓门就在院门口响了起来:“将军!你可算回来了!京城那鬼地方,能把人憋出鸟来!”他大步流星走进来,蒲扇般的手掌差点拍在王靖远背上,临了想起将军身上可能还带着陛见的“贵气”,硬生生刹住,搓着手嘿嘿直笑。

王靖远笑骂:“我看你不是憋出鸟,是闲得骨头痒。老子不在,没偷懒吧?”

“哪能啊!”赵大锤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按您的吩咐,狗剩盯着火器营操练,俺老赵带着步兵每日跑圈,周遇吉的骑兵也没落下,就是……就是新兵蛋子多了点,有点闹心。”

几人说着便往前衙走。王靖远回归,蓟州防务系统仿佛注入了主心骨,立刻高效运转起来。堆积的公文、军情塘报、粮草清册被迅速呈送上来。苏远清也立刻进入了状态,开始梳理文书,他那手漂亮的馆阁体和清晰的条理,让原本有些杂乱的总兵府文书工作,顿时显得井井有条。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王靖远这头刚把蓟州的事务理顺,京城那股名为“党争”的歪风,便如同附骨之疽,顺着官道驿站,飘飘悠悠地吹到了蓟州城。

最先登门拜访的,是几位身着素雅文士衫、举止谈吐皆力求彰显风骨的官员,他们自称是东林清流。为首者姓钱,官拜员外郎,留着修剪得宜的三缕长须,面容清癯,眼神却透着惯于洞察人心的精明。他们并未直接言明来意,而是先引经据典,盛赞王总镇蓟州挽狂澜于既倒之功,言辞恳切,将他誉为“国朝柱石”、“北疆长城”。那钱员外郎语调抑扬顿挫,将王靖远固守蓟州的那一役,描绘得惊天地泣鬼神,仿佛若没有他当初在城头那搏命一击,大明的半壁江山顷刻间便要土崩瓦解,日月无光。

歌功颂德之后,话锋便如溪流拐弯,开始微妙地转向。钱员外郎脸上痛心疾首的神情不似作伪,他抨击朝中“阉党余孽”如何盘根错节,蒙蔽圣听,阻塞言路,更将黑手伸向边关,克扣粮饷,以私废公,行径令人发指,直言此乃误国害民之根本。堂内炭火噼啪,映得几人脸上皆是一派忧国忧民的肃然。

“……王总镇如今手握雄兵,威震北疆,”钱员外郎捋着胡须,身体微微前倾,语重心长,每一个字都似乎经过了斟酌,“您的一言一行,于朝堂而言,可谓举足轻重啊。”他略微停顿,目光灼灼地盯住王靖远,“若能与我等志同道合之士,携手同心,共扶朝纲,涤荡奸佞,则天下幸甚,社稷幸甚!届时,朝堂之上,自有公论。王爷和诸位大人必不会忘了总镇的深明大义,边军粮饷、器械拨付,定然畅通无阻,绝不会如现今这般,处处受人掣肘,让将士们寒心。”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如同精心烹调的盛宴,但内里包裹的意思却赤裸而直接:我们东林党看中了你手中的兵权,需要这份力量在朝堂上增加筹码。你若投靠,便是从龙之功,日后朝中有人,功名利禄,军需补给,自然源源不断。

王靖远粗壮的手指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面上依旧是那副武人特有的、略带风霜的憨直笑容,仿佛全然听不出对方话语深处的机锋。但他心里头却跟明镜似的,亮堂得很。这帮读书人,口若悬河,笔下千言,真正到了刀兵相见、社稷倾危之时,缩在后方摇唇鼓舌者居多,如今风波稍定,分功劳、抢地盘、划阵营,倒是比谁都积极。跟他们搅和在一起?无异于与虎谋皮。只怕不知哪天,就会被推出去当了替罪羊,被卖了还得懵懵懂懂地帮着人家数钱。他王靖远的根基,在辽东的冰天雪地里,在麾下靖远军弟兄们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血路上,从来就不在这北京城勾心斗角、唾沫横飞的口水仗里。

“钱大人和诸位大人实在是抬爱了,”王靖远放下茶杯,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耿直”和为难,浓眉微微拧起,“俺是个粗人,没念过几天书,就会带兵打仗,琢磨点排兵布阵的笨办法。皇爷信重,让俺守这儿,俺就打好仗,守好土。皇爷让俺打哪儿,俺就打哪儿,绝无二话。”他双手一摊,显得很是无奈,“可这朝堂上的事儿,弯弯绕绕太多,俺这脑子听着就嗡嗡响,实在是一片混沌,不敢掺和,也掺和不起。怕耽误了皇爷交代的守土安民的正事,更怕一个不慎,给各位精于谋略的大人添了乱子,那可真是万死莫辞了。”

他一口一个“俺”,刻意强化着自己粗鄙武夫的形象,把自己从这摊政治浑水中撇得干干净净,态度明确:你们那套高深的游戏,哥们儿玩不来,也不想玩。

钱员外郎几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又旁敲侧击了几句,见王靖远始终油盐不进,只会“憨笑”和“诉苦”(诉说他辽东缺粮少饷的“苦”),最终也只能悻悻而去。

送走了这拨“清流”,王靖远揉了揉笑僵的脸颊,吩咐亲兵:“再有来客,一律说我感染风寒,需要静养,概不见客。”

然而,堵得住门,堵不住风。

没过两天,一股阴风就开始在京城某些角落里刮了起来。先是有些小宦官“无意中”在酒肆茶馆透露,说王总兵在蓟州时,曾私下抱怨朝廷援军迟缓,致使守军伤亡惨重,言语间对陛下……似有怨望。接着又有流言,说王靖远手握两万靖远军,又得了自行扩编之权,在辽东俨然已是土皇帝,与当地豪强往来密切,其志不小……

“拥兵自重”这四个字,如同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这帽子扣得可就大了,而且极其恶毒。它直接戳中了皇帝和文官集团对武将最深的忌讳。

“放他娘的狗臭屁!”赵大锤听闻消息后,气得一脚差点把一张梨花木的椅子踹散架,眼睛瞪得溜圆,“将军带着咱们在蓟州拼死拼活的时候,现在倒打一耙!俺去砍了他们!”

“闭嘴!莽撞能解决问题?”王靖远呵斥道,脸色阴沉。他并不十分意外,得罪了东林党,阉党余孽趁机下绊子太正常了。这只是开始,若处理不当,后续的明枪暗箭只会更多。

一直沉默坐在角落,整理着辽东送来文书的苏远清,此时缓缓开口:“总镇,此乃宵小惯用伎俩,意在构陷。然三人成虎,不可不防。尤其……陛下年少,最忌边将坐大。”

王靖远看向他:“苏先生有何高见?”

苏远清放下手中的笔,沉吟道:“东林欲拉拢,总镇已拒之。阉党构陷,乃因总镇不愿与之同流,亦因总镇新立大功,招人嫉恨。如今之计,唯有向陛下再次表明心迹,且需……有所表示,以安圣心。”

“表示?如何表示?”王靖远皱眉,“难不成真交出兵权?”那是自废武功,绝无可能。

苏远清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非也。兵权乃卫国利器,岂能轻弃。总镇可主动上书,言明辽东防务吃紧,靖远军新立,需全力应对皇太极反扑。同时……可提请分兵。”

“分兵?”

“是。总镇可主动提出,愿分派部分靖远军精锐,比如三五千人,由陛下指派亲信将领统领,驻守京师外围要地,如通州、昌平一线。名义上,是协防京畿,彰显总镇忠君爱国,时刻愿护卫天子之心。实质上,此举一则可化解‘拥兵自重’之嫌,二则,这支派驻京师的兵马,粮饷仍需朝廷供给,亦可视为……人质。”

王靖远眼睛一亮。妙啊!主动把一部分力量送到皇帝眼皮子底下,既表了忠心,又解决了皇帝的猜忌。而且派出去几千人,对他整体实力影响不大,却能换来朝堂上的安稳和皇帝更大的信任,这买卖做得过!至于派谁去……他心中已有人选,必须是绝对可靠,又能打仗,还能在京城那种地方周旋的。

“先生大才!”王靖远由衷赞道,“此计甚妥!”

他不再犹豫,立刻让苏远清草拟奏章。奏章中,他先是痛斥阉党余孽散布谣言、居心叵测,重申自己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然后笔锋一转,谈到辽东局势依然严峻,皇太极败退后必不甘心,靖远军需加紧整训,以备再战。最后,提出了“分兵协防京畿”的请求,言辞恳切,完全是一副为国为民、毫无私心的忠臣模样。

奏章连夜递入宫中。

这一次,王靖远没有忐忑等待。他深知,对于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年轻皇帝来说,这种主动“交底”的行为,比一万句表忠心的话都管用。

果然,次日宫中便有太监传来口谕,陛下看了奏章,甚为欣慰,夸赞王总兵公忠体国,顾全大局。对于分兵协防之事,准了!着王靖远尽快选派得力将领及五千精锐,赴通州驻防,归兵部直辖,但一应粮饷由朝廷负责。同时,崇祯还特意下旨申饬了那些传播流言的“宵小”,虽未点名,但态度已然明确。

消息传出,朝野为之侧目。

东林党人暗骂王靖远滑不溜手,不肯入彀,还玩了这么一手以退为进。阉党余孽则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谣言瞬间消停了不少:皇帝都明确表态信任了,谁再瞎嚷嚷,那就是跟皇上过不去了。

驿馆内,王靖远看着那份准奏的批复,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关,算是暂时过去了。

“大锤,别摆弄那椅子了,没散架也得被你拍散喽!”王靖远心情稍松,看着又在那对着椅子运气赵大锤,忍不住笑骂了一句,“赶紧的,去把周遇吉给我叫来。”

赵大锤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挠挠头出去了。

不多时,一身戎装、面容冷峻的周遇吉大步走入:“总镇,您找我?”

王靖远将兵部的文书递给他:“看看吧。给你个新差事。”

周遇吉快速浏览一遍,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抱拳道:“末将领命。只是……通州乃京畿重地,关系重大,末将恐有负总镇重托。”

“别跟我来这套虚的。”王靖远摆摆手,“你周遇吉的能力,我清楚。沉稳干练,能打仗,也懂分寸。派你去,一是信得过你,二来,也是把你和这五千弟兄,暂时‘押’给朝廷了。”他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但眼神认真。

周遇吉立刻明白了王靖远的深意,肃然道:“总镇放心!遇吉知道该怎么做。这五千弟兄,既是靖远军的脸面,也是总镇的……护身符。遇吉必约束部下,恪尽职守,绝不给总镇惹麻烦,也绝不让任何人,小瞧了咱们靖远军!”

“好!”王靖远拍拍他的肩膀,“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去了通州,眼睛放亮些,京城这潭水浑得很,不该掺和的事,一概不理。专心练兵,守好地盘。有什么难处,直接给我来信。粮饷朝廷管,但若他们敢克扣,也别客气,该闹就闹,有我给你撑腰!”

“是!”周遇吉沉声应下,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他知道,这差事看似是外放,实则是信任,也是重任。

安排好了这步棋,王靖远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他不再耽搁,立刻下令整队。

临行前夜,苏远清将整理好的各类文书、与兵部户部接洽的纪要、以及他初步构想的辽东钱粮管理条陈,一一呈给王靖远过目。灯火下,这位新晋的“记室参军”眼中有光,那是一种终于找到用武之地的神采。

“总镇,京师虽好,非久留之乡。辽东虽苦,却是立业之基。”苏远清轻声道,“远离朝堂纷争,方能专心经营根本。”

王靖远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先生所言极是。这京城,就是个巨大的漩涡,咱们这些小身板,还是离远点好。走吧,回咱们的辽东,那才是咱们该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