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从凌晨开始下,直到天色泛白也未停歇。
林溪蜷缩在旧港区一处废弃报刊亭里,用半块捡来的塑料布裹着湿透的肩膀。手机屏幕在昏暗里泛着冷光,远洋国际活体实验的话题依然挂在热搜前三,但底下已经冒出大量“技术分析帖”,信誓旦旦地论证视频存在帧率异常和音频拼接痕迹。
“伪造!”她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喉咙里泛出铁锈味的冷笑。
远处商场外墙的巨型屏幕正在播放早间新闻,女主播字正腔圆地念着“某跨国企业遭恶意诽谤,股价异常波动引发监管部门关注”的稿件。画面切到远洋国际总部大楼,门前聚集着高举“支持本土企业”标语的所谓“员工自发声援队伍”。林溪的共感能力即便刻意压制,仍能捕捉到人群中那股被金钱包装过的亢奋——太过整齐,像批量生产的罐头情绪。
头痛又开始发作,像有细针沿着太阳穴往颅内钻。她摸出安遥给的最后一支抑制剂,针管里晃荡着浑浊的灰色液体。犹豫三秒,又塞回衣袋深处。
不能依赖这个,安遥说过,频繁注射会加速耐药。
她想起医生的左手,那些在手术灯下闪烁的玻璃质结晶。守秘人的血脉既是祝福也是诅咒——能触碰污染核心,却也容易被污染反噬。
林溪猛地站起身,塑料布滑落在地。
必须回诊所一趟,安遥那里还有陆沉后续治疗需要的药,而且她需要确认医生是否安全。
巷子比记忆中更窄。
雨水冲刷着墙壁上经年的油污和涂鸦,地脉泄露的气息正在扩散。林溪贴着墙根移动,3级共感全开,像一张无形的蛛网向四周蔓延。
诊所所在的旧居民楼静得出奇。
没有灯光从三楼那扇贴着褪色红十字的窗户透出,楼道门虚掩着,锁舌被人用蛮力撬断,在昏暗里泛着冷光。
林溪拔出藏在靴筒里的短军刀——从黑市淘来的老家伙,刀刃上还留着没擦净的锈斑。一步步踏上楼梯,每一步都踩在水泥台阶积水的水洼里,发出黏腻的轻响。
三楼走廊一片狼藉。
病历散落满地,被雨水浸透的纸张糊成灰白色团块。药柜翻倒,玻璃碎片和滚落的药片混在血泊里——暗红色的,已经半凝固。林溪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诊所门大敞着,她看见安遥。
她蜷缩在墙角,双臂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环抱着某个东西,“安遥……”林溪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安遥的头动了动,那张总是带着疲惫却坚定的脸还能做出表情。她看见林溪,瞳孔微弱地收缩了一下。
“走……”安遥的嘴唇翕动,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他们……还会回来……”
林溪冲进室内,视线扫过安遥紧抱在怀里的东西:一个金属冷藏箱,箱体凹陷,锁扣变形,但还紧闭着。
“药在里面?”林溪问。
安遥艰难地点头,颤抖着松开箱柄,指向自己白大褂的口袋。林溪伸手探入,指尖触到一个冰冷的圆柱体。
最后一支污染抑制剂。
“给你……”安遥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溢出一点暗色的黏液,那是内脏开始结晶的征兆,“注射……能延缓……他的恶化……”
林溪攥紧针管,塑料外壳硌得掌心生疼:“你呢?有没有办法——”
“没有,”安遥打断她,语气平静得可怕,“守秘人的终局……我早知道。”
“小心……”安遥的瞳孔开始扩散,视线却死死盯着林溪,“银币……”
“什么?”
“银币……不是……信物……”
话未说完,林溪僵在原地,雨水从破损的窗户泼进来,打湿她的后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听见远处旧港区含糊的汽笛,听见走廊尽头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鞋底刻意放轻,却还是踩碎了地上的玻璃碎片。
追兵来了。
她强迫自己动起来,先从安遥僵硬的指间取下冷藏箱,箱子比预想中沉。然后扫视地面,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掠过每一寸狼藉。血迹、碎纸、翻倒的器械……
墙角地砖缝里,有什么东西微微反光。
林溪扑过去,指甲抠进砖缝。那是一枚银币,被踩得严重变形,边缘卷曲,表面的鲸鱼浮雕模糊不清,但还能辨认出是“鲸歌银币”——和老K留下的那枚形制相同,和陈岩给的也相同。
第三枚。
她攥紧银币,冰冷的金属硌进掌心,脚步声逼近到楼梯拐角。
林溪抓起冷藏箱,撞开诊所后窗——外面是相邻建筑的防火梯,锈蚀的铁架在雨中滑腻不堪。她纵身跃出,脚底在铁板上打滑,整个人险些坠落。抓住栏杆稳住身形,回头最后看了一眼。
然后她转身,沿着防火梯向下狂奔。
雨水模糊视线,铁梯在脚下吱呀摇晃。落地时脚踝传来刺痛,她踉跄两步,冲进巷子另一头的杂货市场。早市的摊贩刚支起棚子,鱼腥味和讨价还价的人声混成一片喧嚷的屏障。
林溪混入人群,将冷藏箱抱在怀里,低头疾走。
左眼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林溪深吸一口气,直起身,继续往前走。
掌心里,那枚变形的银币和冰冷的抑制剂针管贴在一起。安遥最后的话语在脑中回荡:
“银币……不是信物……”
那它是什么?
她想起陈岩的咳血低语,想起老K藏匿硬盘时的小心翼翼,想起陆沉指尖划过的异样触觉。所有这些碎片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有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棋子已经布满了整个棋盘。
包括她自己。
林溪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空。雨丝绵密如针,将旧港区灰蒙蒙的建筑轮廓缝合成一片巨大的囚笼。
玻璃囚牢关住的从来不只是安遥。
还有每一个触碰真相的人。
她握紧银币,转身消失在市场的喧嚣深处。
冷藏箱很沉,里面的药或许能延长陆沉的生存时间。但更大的问题悬而未决:如果银币不是信物,那三枚银币齐聚究竟会触发什么?而那个代号“蚀影”的叛徒,此刻又站在哪一片阴影里,注视着这场逃亡?
雨越下越大。
旧港区的地面,某条裂缝悄然拓宽了一毫米,幽蓝色的雾气渗入下水道,像无声的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