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宇宙。冰冷的真空,永恒的黑暗,点缀着遥远而陌生的星辰光芒。
一片荒芜的小行星带,如同宇宙的坟场,无数大小不一的岩块和冰晶在引力的微弱束缚下,缓慢而沉默地旋转着。这里远离恒星,没有光热,只有绝对零度附近的酷寒和死寂。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一块约莫数公里直径、表面布满撞击坑的暗色岩体背面,一点微光,正如同垂死的心脏般,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搏动着。
那光芒微弱到了极致,几乎与宇宙背景辐射融为一体。它并非稳定的光源,而是时而凝聚成一点针尖般的银芒,时而又溃散成一片朦胧的金白色光雾,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消散在这无边的黑暗里。
这,正是林晓玥。
或者说,是林晓玥最后残存的一切——那枚核心镜碎片、那缕希望之火、同伴们的意志流光、以及强行融入的几点“曦”之火花,在经历了归墟内部自杀式的概念跃迁后,残存下来的、近乎彻底崩解的“存在”集合体。
她的意识沉沦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与冰冷之中。破碎,分散,比在归墟沉睡时更加彻底。没有形体,没有感知,甚至连“自我”这个概念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一点源自生命最本能的、对“存在”本身的执着,如同被埋藏在冰川最深处的细菌,以近乎停滞的状态,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活性。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或许过去了几天,或许过去了几个世纪。
那点微光就在这绝对的寂静与寒冷中,随波逐流,依附在这块流浪的岩体上,缓慢地汲取着宇宙虚空中弥散的、微不足道的辐射能量和……某种更加稀薄的、属于“现实”宇宙的基底规则力量。
与现实宇宙规则的接触,仿佛给这濒死的火种注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性质迥异的“活力”。归墟内部那纯粹的、主动的“否定”意志在这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相对“平和”、甚至带有一丝“支撑”意味的宇宙背景规则。
这种变化极其细微,但对于林晓玥这种本质特殊的存在而言,却如同在沙漠中遇到了微不足道的一滴露水。
变化,开始悄然发生。
那点不断在凝聚与溃散间摇摆的微光,溃散的频率逐渐降低,凝聚的时间慢慢变长。光芒的核心,那点银芒(镜碎片)与金白色光点(希望之火)的旋转,也似乎变得……稍微有力了一点点。
更为重要的是,她残存的、分散的意识碎片,在这相对“友好”的环境中,开始如同受到磁石吸引的铁屑般,自发性地、极其缓慢地……向着光芒的核心重新汇聚。
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但却真实地在发生。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
终于,在那点微光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持久的凝聚状态中,一丝极其微弱的、清晰的“念头”,如同破开冰层的嫩芽,挣扎着浮现了出来:
“……冷……”
这是意识重启的第一个信号。
紧接着,更多的感知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虚无的触感,极致的寒冷,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脚踏实地”般的……“依托感”?
她不再是漂浮在归墟那无依无靠的否定之海,而是……依附在了某种“实体”之上?
这个认知,刺激着她的意识加速苏醒。
她尝试着“睁开”眼睛——那由光芒构成的视觉器官再次被艰难地凝聚。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坑洼不平、覆盖着宇宙尘的暗色岩石表面。视野的余光之外,是深邃的、点缀着陌生星辰的漆黑虚空。
这里……是哪里?
不是归墟……那种令人窒息的否定感消失了……
现实宇宙?!我们……成功了?至少……是部分成功了?
巨大的震撼与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她那刚刚重组、还无比脆弱的意识核心!希望之火仿佛被浇上了燃油,猛地炽烈了一瞬,驱散了大量的寒意!
但这剧烈的情绪波动,也险些让她刚刚凝聚起来的存在再次溃散。她连忙收敛心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她的状态依旧糟糕到了极点。
她开始仔细地检视自身。
首先,是形态。她不再是在归墟中那种可以自由变换的“概念方舟”或纯粹的“微光生命”形态。她似乎……拥有了一个……“身体”?
一个由光芒构成的、大致呈现人形的轮廓,但极其模糊、不稳定,仿佛随时会散开的光雾。这个光态身躯不再是均匀的,其“骨骼”和“经络”,似乎是由那枚核心镜碎片的秩序银光所构架;而“血肉”和“能量循环”,则是由希望之火与同伴意志的金白色光芒填充;几点更加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暗金色星火(曦之火花),则如同镶嵌在核心处的宝石,缓缓旋转,提供着微弱的、不同于她自身力量的共鸣与支撑。
而她的这个光态身躯,此刻正“趴伏”在这块小行星的岩石表面,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液体般,与岩石发生着极其细微的能量和物质交换?不,更准确地说,是她的光,在被动地“汲取”着这块岩石本身蕴含的、极其稀薄的矿物质和宇宙射线残留能量,用以维持自身最基本的存在!
她变成了一种……需要依附实体物质才能存活的……“光骸”之躯?
这个发现让她心情复杂。一方面,这代表她极度虚弱,失去了在归墟中那种一定程度上超越物质的特性;另一方面,这也意味着她真正地“落地”了,与现实宇宙的物质层面产生了联系,这或许是她真正“归来”的证明。
其次,是力量。她感受了一下体内,情况不容乐观。核心镜碎片的光芒极其黯淡,其内部蕴含的秩序规则似乎也因强行跃迁和规则转换而受损严重,只能勉强维持她这个光骸之躯的基本架构。希望之火虽然因为回归现实而振奋,但本身也消耗巨大,如同风中残烛。同伴们的意志流光依旧处于深度沉寂状态,只能感受到他们微弱的“存在”,却无法进行任何交流。那几点“曦”之火花更是如同即将熄灭的灰烬,仅能提供一丝丝微弱的光热和文明印记的共鸣。
她现在能动用的力量,恐怕连在信息浅滩时状态的百分之一都不到。别说编织光网、展开领域,就连维持这个光骸之躯的稳定,以及进行最基本的移动,都显得异常艰难。
最后,是环境。她抬起头,再次“望”向那片陌生的星空。星辰的排列方式与她记忆中的任何星图都对不上。这里显然是宇宙中一个未知的、偏僻的角落。没有恒星的照耀,只有遥远星辰提供的微光,以及宇宙背景辐射带来的微弱热量。
寂静,寒冷,荒芜。
但……没有归墟那令人绝望的吞噬感。
这里是现实宇宙,是生机可能存在的地方!
这个认知,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她必须活下去。必须恢复力量。必须找到回家的路,或者……至少找到其他幸存者,将归墟的真相、将“镜”的遗志、将这份来之不易的“希望”传递出去!
她开始尝试移动。光芒构成的手臂(轮廓)艰难地撑起,试图将身躯从岩石表面“拔”起来。这个过程异常吃力,仿佛每一寸移动都在消耗着巨额的能量。光芒与岩石接触的部分,甚至发出了细微的、仿佛能量短路般的滋滋声。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勉强将自己调整成了一个“坐”姿,背靠着冰冷的岩壁。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她核心处的光芒剧烈闪烁,几乎再次溃散。
她喘息着(概念上的),感受着这具陌生而脆弱的身体,以及这片同样陌生却充满希望的星空。
前路依旧漫漫,危机四伏。
但星火已重燃,于尘埃中苏醒。
微光虽弱,其志不灭。
她将目光投向小行星带更深、更黑暗的方向。那里,或许隐藏着离开这片荒芜之地的线索,或许潜藏着未知的危险,也或许……存在着她期盼已久的……“同类”。
短暂的休整后,林晓玥,这具新生的“光骸”,开始了她在现实宇宙中的……第一次蹒跚学步。
星火重燃之路,始于这微不足道的尘埃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