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抱着吉他,并没有急着开始。
他轻轻拨动了两下琴弦,清脆的泛音在夜空中回荡,瞬间让喧闹的现场安静了下来。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微微低着头,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那种瞬间沉静下来的气场,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抑?
“铁蛋哥这范儿起得挺足啊。”王小帅小声嘀咕道,“看着像个流浪歌手。”
坐在后排的赵建国也来了兴趣,捅了捅旁边的王铁军:“哎,老王,你看这小子还会弹吉他?这资料上没写啊。”
王铁军苦笑:“首长,这小子的资料上一半都是‘不详’,另一半是‘机密’。别说吉他了,他就是现在拿出一把二胡拉一曲《二泉映月》,我都不觉得奇怪。”
龙战则是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不过看这架势,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这气氛……不像欢快的歌啊。”
这时,苏寒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他的眼神不再是那种憨厚的伪装,而是变得深邃、沧桑,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各位战友,各位首长。”
苏寒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通过手中的麦克风传遍了整个沙滩,
“咱们当兵的,离家千里,在这海边摸爬滚打,吃苦受累。白天训练太忙,没空想家。但这到了晚上,看着月亮,吹着海风……俺不知道你们想不想,反正俺是挺想俺娘的。”
这一句话,就像是一根针,瞬间扎进了所有新兵的心窝子里。
原本还有些躁动的人群,一下子彻底安静了。
不少新兵低下了头,眼眶微微发红。
是啊。
都是十八九岁的孩子,谁不想家?谁不想妈?
只是平时被严格的纪律和高强度的训练压着,不敢想,也不能想。
林虎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一皱。
作为指导员,他对这种情绪是最敏感的。
新兵连最怕的是什么?就是怕想家!
一旦这种思乡的情绪蔓延开来,那就像瘟疫一样,会导致士气低落,甚至出现逃兵。
“这小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林虎心里咯噔一下,刚想站起来打断。
但苏寒并没有给他机会。
“指导员刚才让俺唱个有兵味儿的歌。俺想了想,有一首歌,最能代表咱们当兵的心声。这首歌,献给在座的每一位战友,也献给咱们远方的爹娘。”
苏寒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划过。
一段悲伤、婉转、却又充满了力量的前奏旋律流淌而出。
这旋律太熟悉了。
对于老兵来说,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旋律。
对于新兵来说,虽然可能没听过全曲,但这调子一出来,鼻子就是一酸。
王铁军和龙战听到这前奏,脸色瞬间变了。
“卧槽!”王铁军失声叫道,“这小子要唱那个?!”
龙战也是一脸惊恐,猛地站了起来:“快!快阻止他!这歌不能在新兵连唱!”
赵建国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毕竟他是大首长,平时听的都是《强军战歌》那种激昂的,对这种基层流行的“苦情歌”不太敏感。
“怎么了?这旋律挺好听的啊,挺深情的。怎么就不能唱了?”
王铁军急得直拍大腿:“首长!那是《军中绿花》啊!这歌在基层连队有个外号,叫‘催泪瓦斯’!更有人叫它‘退伍进行曲’!这要是唱完了,这帮新兵蛋子今晚非得哭晕过去不可!明天这队伍还怎么带?!”
赵建国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哦……就是那首‘寒风飘飘落叶’?哎呀!这小子坏啊!这是要搞事情啊!”
然而,就在几位领导想要冲上去拔电源的时候,已经晚了。
苏寒那略带沙哑、饱含深情的歌声,已经随着海风,钻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
“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妈妈……”
歌词很简单,很直白。
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
但就是这种大白话,配合着苏寒那仿佛经历过无数次生离死别的嗓音,杀伤力简直是核弹级别的。
第一句出来。
前排的一个小个子新兵,“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他这一哭,就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声声我日夜呼唤……多少句心里话……”
“老师长已听到了……来到了我的身旁……”
唱到这儿,苏寒还特意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赵建国。
那眼神仿佛在说:老师长(老首长),您听到了吗?这就是我们的心里话啊。
赵建国被这一眼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那叫一个五味杂陈。
此时,整个沙滩上已经不再是联欢晚会了,而是变成了大型“比惨大会”现场。
刚才还嗷嗷叫着要看劈砖的山东大汉,此刻正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泪水顺着指缝往下流。
五连那个跳街舞的小伙子,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就连平时最坚强、最刺头的几个兵,此时也是红着眼眶,仰起头看着星空,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妈妈你不要牵挂……孩儿我已经长大……”
“站岗值勤是保卫国家……风吹雨打都不怕……”
当唱到高潮部分的时候,苏寒的声音突然拔高,带上了一丝哽咽和嘶吼。
这种情感的爆发,彻底击碎了所有人最后的心理防线。
“呜呜呜……妈!我想吃你包的饺子!”
“我想回家……我不当兵了……”
“娘啊……我想你啊……”
哭声一片。
哀鸿遍野。
林虎站在一旁,看着这失控的场面,整个人都傻了。
他手里还拿着刚才准备用来鼓掌的荧光棒,此刻却像是个呆头鹅一样杵在那儿。
完了。
全完了。
这哪是唱歌啊?这是在给新兵连“送终”啊!
这士气,直接从一百跌到了负无穷!
他转头看向连长周海涛,发现周海涛也正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呢。
就连那个刚才负责伴奏的六连文艺兵,也是一边弹吉他一边哭,眼泪都滴在琴弦上了。
“苏铁蛋!你大爷的!”
林虎在心里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怒吼,“你是想把我们七连变成泪海吗?!”
而此时的“始作俑者”苏寒,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
他闭着眼睛,表情痛苦而深情,仿佛真的是在倾诉自己对家乡的思念。
但实际上,他心里正乐开了花:
“哭吧,哭吧,男人哭吧不是罪。让你们这群当官的整天变着法折腾我们,今天也让你们尝尝什么叫‘军心涣散’的滋味。”
王铁军和龙战终于坐不住了。
“停!停!别唱了!”王铁军冲上去想要抢麦克风。
但苏寒却像是没看见一样,抱着吉他一个转身,躲开了王铁军的手,继续深情演唱最后一段:
“待到庆功时再回家……再来看望好妈妈……”
“故乡有位好姑娘……我时常梦见她……”
这一句“好姑娘”,又是一记重锤。
这帮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谁心里没个暗恋的对象?谁没个初恋女友?
这一想,哭得更凶了。
终于,一曲终了。
最后一个尾音消散在海风中。
现场没有掌声。
只有此起彼伏的抽泣声,擤鼻涕的声音,还有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苏寒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感人”的一幕,脸上露出了“惊讶”和“慌张”的表情。
“这……这怎么都哭了?”
苏寒拿着麦克风,一脸无辜地看着大家,“战友们,俺是不是唱得太难听了?把大家都唱哭了?对不起啊!俺以后再也不唱了!”
听听!听听!
这是人话吗?
林虎此时只想冲上去咬死他。
你那是唱得难听吗?你那是唱得太“要命”了!
赵建国坐在地上,看着这群哭成泪人的新兵,又看了看一脸无辜装傻的苏寒,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老王啊,看来咱们这次,又栽在这小子手里了。”
“这哪里是兵王啊,这分明就是个‘混世魔王’。”
“不过……”赵建国抹了抹眼角的一滴湿润,“这小子唱得,确实有点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