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数万兄弟的性命,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身后这一百弟兄,是拼死从大营杀出来,为你们引路的。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在这里等死,也不是互相指责。
而是团结一心,杀出一条血路,活下去。”
他指着自己来时的方向,那里风雪似乎稍小一些:“瓦剌的包围并非铁板一块。
他们兵力也有限,主要目的是困死我们,并劫掠大营粮草。
我来时观察过,东南方向有一处山谷较为隐蔽,风力较小。
且有稀疏林木可暂避风寒,瓦剌游骑相对薄弱。
我们必须立刻向那里转移,到了那里,再图后计。”
沈砚安的话语条理清晰,目标明确,瞬间给了迷茫的众人一个方向。
“沈大人,我们听您的。”
“对,跟沈大人走!”
“反正留在这里也是死,老子跟他们拼了。”
求生的本能被重新点燃,士兵们纷纷呼喊起来。
朱咏看着瞬间被沈砚安掌控的局面,心中又是嫉妒,又是恐惧,还有不甘。
但他知道,此时此刻,只有沈砚安有可能带他们出去。
他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道:“既,既然沈参军已有方略,那,那就按沈参军说的办。
传令,全军向东南方向山谷转移。”
命令虽然下了,但士兵们看向沈砚安的眼神,显然更信任这位伤痕累累却冒险前来营救的前任大将军。
沈砚安不再耽搁,对陈川道:“陈川,你带五十人在前探路、开路。
我带剩余五十人断后。
立刻行动!
注意保暖,互相扶持,伤员尽量带走。”
“是,大人。”
绝境之中,因为一个人的到来,因为一丝希望的重燃。
这支濒临瓦解的军队,勉强重新凝聚起一点点力量。
跟随着那一百名如同雪中送炭般的骑兵,拖着疲惫冻僵的身躯,向着东南方向前进。
风雪依旧,前路茫茫。
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停在原地等死了。
而沈砚安,则忍着剧痛和眩晕,守在队伍的最后。
警惕地注视着身后风雪弥漫的来路。
他知道,阿木尔图绝不会轻易放过这支疲惫之师。
而他,必须带着这些人,活下去。
前进的过程,艰难得超乎想象。
四万大军,实际已减员不少,加上冻死、掉队、失散的,仍有约三万余人。
在深可及膝的积雪中缓慢行动。
体力早已透支,严寒无时无刻不在剥夺着生命的热量。
不断有人走着走着就无声无息地倒下去,再也站不起来。
伤员的惨叫和哀求声渐渐微弱,最终被风雪吞噬。
沈砚安伏在马背上,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背后的伤口在严寒和剧烈颠簸下早已麻木。
但失血和虚弱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
他咬紧牙关,用绳索将自己勉强绑在马鞍上,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和队伍的动向。
陈川带着前锋努力探路,尽量选择背风、雪浅的路径,并用刀剑砍伐稀疏的灌木,为后续的大部队留下标记。
但风雪太大,标记很快就会被覆盖,队伍不时出现混乱和偏离。
“大人,前方发现一处断崖,过不去了,必须绕路。” 陈川派回斥候禀报。
“大人,左侧发现小股瓦剌游骑踪迹。
约有百骑,正在窥伺。” 断后的士兵也传来警报。
每一个消息都让沈砚安的心往下沉一分。
但他不能慌乱,他是这支濒死队伍现在唯一的主心骨。
“告诉陈川,向右侧缓坡绕行,注意脚下雪洞。
断后的人收缩队形,弓弩准备,瓦剌人若靠近,以箭雨驱散,不要缠斗。
加快速度,必须在入夜前赶到那片山谷。” 他沙哑地下达命令,声音在风中几乎破碎。
队伍在他的指令下,艰难地调整着方向,与死神和潜在的敌人赛跑。
朱咏被亲兵簇拥在队伍相对靠前的位置,他裹紧了皮裘,依旧冻得瑟瑟发抖,脸色青白交加。
看着身后漫长而狼狈的队伍,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坏消息。
他心中的恐惧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怨恨沈诀当时不拦住他。
都是沈诀!
如果当初沈诀不屡次“顶撞”他,不让他“丢面子”。
他或许就不会那么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也就不会中计陷入绝境。
现在沈诀来了,装出一副救世主的样子,收买人心。
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沈诀的阴谋,是他和瓦剌勾结……
荒谬的念头在恐惧和自私的催化下滋生。
朱咏看着沈砚安在马背上摇晃却依旧挺直的背影,眼中有个不成型的想法。
天色越来越暗,风雪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就在队伍即将抵达沈砚安所说的那片山谷入口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喊杀声。
“瓦剌人追上来了,是大队骑兵。” 断后的士兵凄厉地叫喊。
只见风雪之中,黑压压的瓦剌骑兵浮现,至少有上千骑。
为首的正是阿木尔图麾下的一员悍将。
他们显然不满足于仅仅困死大景军队,想要趁其极度疲惫、混乱不堪时,发动致命一击。
“防御!” 沈砚安厉声大喝,试图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但疲惫惊恐的士兵们早已失去了建制,听到追兵来袭,更是乱作一团。
许多人只顾埋头向前方的山谷入口逃窜,将后背暴露给敌人。
瓦剌骑兵呼啸而至,箭矢如雨点般落下,瞬间射倒了一大片景军。
紧接着,弯刀出鞘,铁蹄践踏。
如同虎入羊群,开始了一场血腥的屠杀。
惨叫声、哭喊声、兵刃入肉声瞬间压过了风雪之声。
“顶住,不要乱,向山谷里撤。” 沈砚安目眦欲裂。
想要策马回身去阻拦,却被陈川死死拉住马缰。
“大人,您不能去,您去了也是送死。
快走,进山谷据守。” 陈川吼道,同时指挥着身边还能动弹的几十名精锐,拼死挡住一股冲向沈砚安方向的瓦剌骑兵。
沈砚安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看着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在瓦剌刀下倒下,心如刀绞。
他知道陈川说得对,以他现在的状态,冲上去也无济于事。
他必须为还能活下来的人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