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德里克从“基石低语”中带回的信息碎片,如同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划开了统合纪元认知宇宙的最后一道自欺欺人的帷幕。最高议会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路线之争”平衡。真相过于骇人,以至于连最顽固的“基石守护者”派系,在观看了经多重加密和脱敏处理的接触数据后,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个潜藏在规则基石内部的、冰冷古老的“清理模块”,及其携带的“元标记”;那些远比逻辑工厂痕迹更早、充满原始破坏性的“疤痕”;还有那缕微弱却真实的“求救脉冲”……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他们所理解的“宇宙规则”,很可能并非天然、完整、健康的状态,而是一个带病运行,甚至可能被动过手术的系统。逻辑工厂、恨人大帝、织法者,或许都只是这个“病体”在不同历史时期、被不同“因素”感染后产生的症状或免疫反应——尽管这些反应本身如今已变成新的、更致命的疾病。
恐慌如同无声的寒潮,在公理之城的高层中蔓延。但这一次,恐慌并未导致瘫痪,而是催生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们需要知道病灶的准确位置、性质和成因,”在一次仅限核心成员参与的绝密会议上,雷欧尼德将军指着全息投影中那幅基于塞德里克感知数据构建的、充满“疤痕”与“异常节点”的基石结构图,“然后,评估是否有进行干预——或者说‘治疗’——的可能。如果这个‘病’最终会导致整个系统的崩溃,那我们至少要在崩溃前,找到保存文明火种的方法,或者……拉几个垫背的。”
他的话粗粝而直接,却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埃拉托斯特尼贤者罕见地没有反驳。他苍老的面容上写满了疲惫与某种信仰崩塌后的虚空,但最终,他嘶哑地开口:“如果基石本身……并非我们想象中的神圣源头,而是某种……人工造物,或者遭受过重创的残骸,那么,盲目地‘修复’它回归所谓‘纯净状态’,可能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看向塞德里克,眼神复杂,“你的‘容悖性’思路,或许……不是对神圣的亵渎,而是面对一个本身就充满矛盾和不完美的现实时,唯一可能的……适应方式。”
这是来自对立阵营领袖的艰难认可,意义重大。
会议最终决定,启动代号为 “本源手术” 的终极计划。计划分为三个阶段:
1. “深潜侦查”:组建一支精干的“深潜队”,利用塞德里克的“异逻辑直觉”和从悖论水晶获得的知识,制造能提供临时保护的“逻辑潜水服”,直接进入规则基石内部结构,对关键“疤痕区”、“清理模块”活跃区以及“求救脉冲”疑似源区进行抵近侦察,获取第一手核心数据。
2. “病理分析”:集中所有顶尖数学、逻辑学、宇宙学专家,对“深潜”获得的数据进行破解和分析,尝试构建宇宙规则的“病理模型”,理解“疾病”的传播机制、破坏原理,并寻找潜在的“干涉点”。
3. “干预评估”:基于病理模型,评估不同干预策略的可行性、风险与代价,制定最终行动方案。方案可能包括:局部修复、系统隔离、与“清理模块”或“求救脉冲”源进行有限接触、甚至……在极端情况下,尝试引导或催化某种可控的“系统重启”。
毫无疑问,“深潜侦查”是计划中最危险、技术挑战最高的第一步。塞德里克自然是“深潜队”领队的不二人选。
接下来的时间,整个统合纪元最尖端的资源被集中起来。零号实验室扩建成了“本源手术”计划总部。塞德里克与伊娃等人,结合悖论水晶的数据和多次险死还生的经验,开始设计“逻辑潜水服”。
这种“潜水服”并非物理装备,而是一套高度复杂的、作用于意识与规则层面的临时性自适应逻辑界面。它的核心原理是:以穿戴者自身的意识(尤其是经过“思维柔术”强化、具有一定“容悖性”的意识)为内层屏障,外层则包裹一层能动态模拟规则基石局部环境特征、并能对“清理模块”等敌意逻辑进行有限误导和缓冲的“活性数学膜”。这层“膜”需要非标引擎提供基础规则扰动能量,并以穿戴者的“异逻辑直觉”为引导进行实时调整。
“就像给你的意识套上一层能随周围逻辑环境变色的‘变色龙皮肤’,同时还能分泌一点让逻辑捕食者觉得味道不对的‘黏液’。”伊娃打了个比方,尽管她自己知道这个比喻远不能形容其技术的复杂和凶险。
与此同时,雷欧尼德将军负责组建“深潜队”的其他成员和护卫力量。队员需要极强的逻辑稳定性、思维灵活性,以及对“异逻辑”环境的耐受性。最终,除了塞德里克和伊娃,队伍还包括:那名在检疫中心事件中表现出极强“容悖性”的年轻学者阿里;一位专精于拓扑学和异常空间结构的军方科学家莫斯;以及两名经过特殊改造、能将自身意识与战舰级非标引擎短暂同步以提供强火力规则扰动的“规则突击兵”。
他们的载具是一艘代号 “探针” 的微型舰船。它几乎没有任何传统武器和防御,全身心投入到隐匿、高速规则机动和与“潜水服”的能量\/数据链接上。它将是深潜队的基地和逃生舱。
就在“深潜”准备进入最后倒计时阶段时,来自遥远边境的监测站传来了新的警报。
不是逻辑工厂的活动,也不是“思维瘟疫”的变种。
监测站捕捉到一段极其短暂、但强度惊人的规则爆发。爆发的特征频谱,同时混合了恨人大帝那狂暴的吞噬波动、织法者冰冷的秩序辐射,以及……一丝非常微弱的、与塞德里克在基石内部感知到的古老“疤痕”同源的破坏性频率!
爆发点位于一片已知的、没有任何价值且规则极其混乱的废弃星域。当应急侦察舰赶到时,只发现了一片正在缓缓平息的、规模不大的规则混沌区,以及少量难以辨识的、似乎经过惨烈规则对撞后残留的“信息灰烬”。没有恨人大帝或织法者的踪迹。
“它们在互相攻击?”雷欧尼德分析着报告,眉头紧锁,“还是……在争夺什么东西?或者,被什么东西吸引了?”
塞德里克凝视着那片规则混沌区的扫描图,意识深处的灰色印记微微悸动。他指向混沌区中央一个极其隐晦的、几乎被背景噪音淹没的规则“皱褶”:“这里……残留的拓扑结构,和我在基石内部某个‘疤痕’边缘看到的次级结构,有相似之处。虽然非常微弱,但……”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恨人大帝和织法者,是否也在以它们自己的方式,尝试“深潜”或“接触”规则基石的某些部分?这次爆发,是否是它们意外触及了某个危险的“病灶”,或者遭遇了基石内部“清理模块”的防御?那古老的破坏性频率,是来自“疤痕”本身的反击,还是来自别的什么东西?
“不管它们在做什么,都意味着我们的行动窗口在缩小。”塞德里克沉声道,“它们可能也在寻找‘源头’,或者试图利用基石的‘疾病’。我们必须加快。”
终于,“探针”和“逻辑潜水服”准备就绪。出发前夜,塞德里克独自来到接触前哨站,最后一次面对那面星光墙壁。他没有尝试连接,只是静静站立。
“如果你能‘听’到,”他低声对着或许存在的、发出过求救脉冲的那个意识,或者基石本身那非人格化的“生机”说道,“我们来了。不是为了征服或修复,而是为了理解。为了找到一条……或许能让你,也让我们,继续存在下去的路。”
墙壁无声,星光流淌如常。
次日,“探针”在绝对保密和最高级别护航下,悄然驶离公理之城,并非前往边境,而是朝着一个经由复杂计算选定的、与规则基石进行“浅层连接”时规则“阻抗”理论上最小的空间坐标点驶去。
他们将从那里,直接“下潜”进入数学宇宙的“血管”与“神经”深处,直面那可能决定一切终结或新生的——本源之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