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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东北民间恐怖故事合集 > 第173章 冻土沟皮影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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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安岭北麓的冻土沟,一年里有七个月封在雪里。腊月一到,气温计的水银柱便死死缩在底端,再也爬不上来。村里的老人都说,零下四十度是个坎儿,过了这个坎儿,天地间的气就通了幽冥——这话文绉绉的,翻译成大白话便是:每逢极寒夜,冻土沟便会“断联”。不是手机没信号那种断联,是人声、狗吠、连烟囱里冒出的炊烟,都仿佛被冻在半空,随后被无形的手抹去。第二天天亮,总能发现些异常:村口老槐树的枝桠断得整整齐齐,像是被巨刃削过;谁家院里的柴火垛凭空矮了半截;最邪乎的是三年前,村西头徐木匠家的看门狗,一条八十斤重的黑背,硬邦邦地立在院当间,浑身的毛结满白霜,眼珠子成了两颗冰疙瘩,可身上半点伤口也没有。

新来的运输队小伙陈冬不信这个邪。他是从辽宁平原地区招工来的,在冻土沟才待了两个月。腊月十六这天,气象站发了暴雪红色预警,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所有人员车辆不得进山”。陈冬蹲在运输队宿舍的炕沿上,盯着手机屏幕——女友小敏发来最后通牒:“开春前彩礼凑不齐,我爹就让我跟县里开超市的老王儿子相亲了。”后面跟着三个流泪的表情。陈冬算过,这趟进山运出的那批红松,分到他手里的提成,正好够彩礼的半数。他掐灭烟头,套上厚重的军大衣,往怀里揣了两个硬邦邦的玉米饼子,拎起钥匙就往外走。

“陈冬!作死啊你!”运输队的老队长赵德柱趿拉着棉鞋追出来,一把拽住他胳膊,“今儿啥天儿你不知道?眼瞅着就要‘断联’了!”

“赵队,就一趟,快去快回。”陈冬赔着笑,眼睛却瞟着车库方向,“那批料子林业局催得紧,误了工期咱队里都得扣钱。”

“扣钱也比丢命强!”赵德柱嗓门粗粝,像砂纸磨过老树皮,“三年前徐木匠咋没的,你才来不知道轻重!就是这种天儿,进了山,再没出来!后来搜救队只在老伐区找到他一只棉手套,里头的手……哎,不说了,反正那之后,但凡‘断联夜’进山的,没一个全乎回来!”

陈冬心里一紧,但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小敏发来的婚纱店照片。他咬了咬牙,甩开赵德柱的手:“我车好,防滑链新换的,心里有数。”

吉普车引擎的轰鸣声撕破了冻土沟凝滞的寂静。车灯切开惨白的雪幕,两道昏黄的光柱里,无数冰晶疯狂旋舞。后视镜里,赵德柱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被漫天风雪吞没。陈冬打开收音机,只有刺耳的电流杂音——信号已经断了。他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沿着伐木道往山腰的开采点开。路越来越窄,两侧的落叶松和樟子松像披着孝服的巨人,沉默地俯视着这辆闯入者。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偶尔有树枝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断裂,在空旷的山谷里荡出悠长回音。

开了约莫一个钟头,风势骤然加大。雪不再是飘,而是横着飞射,打得挡风玻璃噼啪作响。能见度降到不足五米,车灯的光仿佛被浓厚的白色吞噬。陈冬心里开始发毛,他知道开采点就在前面不远,但此刻连路都辨不清了。他试图掉头,车轮却在雪坑里空转,溅起一蓬蓬雪沫。引擎轰响了几声,竟熄火了。再打,只有无力的“咔咔”声——电瓶在极寒下迅速耗尽了。

冷汗瞬间浸湿了陈冬的内衬。他看了看表,下午三点,天光却已昏暗如黄昏。气温还在急剧下降,车内温度计显示零下三十八度,并且还在下跌。他裹紧大衣,犹豫着是否下车徒步回村。但风雪像一堵移动的墙,他毫不怀疑自己走不出百米就会迷失方向,冻成一根冰棍。就在这时,他眯起眼,透过狂舞的雪幕,隐约看到侧前方山坡上,有一片比周围更深的黑影——像是个建筑物的轮廓。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陈冬抓起背包,揣上饼子和一把多用刀,费力推开车门。狂风裹挟着雪粒劈头盖脸砸来,几乎让他窒息。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那黑影挪去,每一步都陷到膝盖。近了,看清了,是一间低矮的木刻楞屋子,大半部分被积雪掩埋,露出黑褐色的原木墙壁和歪斜的门框。门上没有锁,只用一根粗木棍别着。陈冬用冻得发麻的手拔开木棍,挤了进去。

屋里比外面好不了太多,依旧冷得像冰窖,但至少没有了刀子般的风。光线昏暗,陈冬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屋内陈设:一张缺腿的木桌用石头垫着,一个坍塌的土炕,墙角堆着些破烂工具——生锈的斧头、卷刃的锯子、还有一盏锈迹斑斑的煤油灯。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朽木和某种淡淡的、难以言喻的腥气。最里侧的墙角,堆着一卷用麻绳捆扎的、黑乎乎的东西,像是什么动物的皮毛。

陈冬哆嗦着从背包里翻出打火机,试了几次才点燃那盏煤油灯。豆大的火苗跳动起来,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在墙壁上投出巨大摇晃的影子。他靠在相对背风的墙角,掏出玉米饼子啃了两口,硬得像石头,只得又揣回去。目光不经意落在那卷兽皮上。好奇心驱使他凑近了些,用脚拨弄了一下。

捆扎的麻绳早已朽烂,一碰就断。兽皮散开,露出里面包裹的东西。不是兽皮,或者说,不完全是。那是几十片平整的、经过鞣制的皮革状物,边缘被打磨得很薄,呈半透明。每片上都用极细的线条勾勒出轮廓,穿着细孔,系着操控杆。是皮影。陈冬小时候在老家庙会上见过,但眼前的这一套,做工异常精致,人物的关节、衣纹甚至发丝都清晰可辨,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旧和……怪异。皮影人的颜色不是常见的鲜亮,而是一种暗淡的、类似陈旧羊皮纸的色调,边缘微微泛着黄褐。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的一片。是对皮影人,一个老者形象,戴着旧式前进帽,穿着劳动布衣服,脸上皱纹深刻,眼睛部分是两个空洞,却莫名让人觉得那空洞正凝视着自己。陈冬心里“咯噔”一下。这脸……有点眼熟。他在运输队办公室墙上见过集体合照,其中有一个站在角落、面容模糊的老人,据说就是失踪的徐青山徐木匠。当时没在意,此刻这皮影人的面容,竟与记忆中那张模糊的脸缓缓重合。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陈冬想放下皮影,手指却像被粘住了。皮影的触感极其古怪,不像牛皮或驴皮,更冰凉,更柔韧,带着一种滑腻的、近乎活物的质感。而且,凑近灯下细看,那些勾勒线条的颜料,隐约透出暗红色,仿佛干涸的血迹。

突然,一阵风从木板的缝隙钻进来,吹得油灯火苗猛晃。墙上的影子张牙舞爪。陈冬手中那片老者的皮影,竟随着光影晃动,微微震颤了一下,那空洞的眼窝似乎转了一转。陈冬吓得一哆嗦,皮影脱手掉在摊开的兽皮堆上。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散落的皮影,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开始一片片立起、移动。它们并没有完全离开兽皮基底,而是在那上面滑行、组合。老者的皮影站在了“舞台”中央,他旁边,出现了另外几个粗壮汉子形象的皮影,面目模糊,带着贪婪的神情。皮影们开始动作,没有音乐,没有唱词,只有皮影关节摩擦兽皮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木屋里,却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第一幕**:老者(徐青山)张开双臂,拦在几个粗壮皮影面前,做出阻止的姿势。粗壮皮影挥舞着斧头形状的皮影,推搡他。老者指向某个方向(在兽皮上,那个方向恰好对着木屋的东北角),剧烈摇头。其中一个粗壮皮影猛地举起斧头,做出下劈的虚招,老者踉跄后退。画面定格。

陈冬看得呼吸凝滞。他下意识地顺着老者皮影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是木屋的东北墙角,堆着一些破碎的瓦罐和烂木板,并无异常。但就在他转回头,准备继续看皮影时,眼角余光瞥见,那墙角的地面,似乎渗出了一片深色,在昏黄油灯光下,像泼洒的酱油,又像……浸出的血。同时,他鼻端那淡淡的腥气,似乎浓重了一分。

屋外,风声里,隐约传来一声低沉的、仿佛从极远处滚过的闷响,不像雷,更像是某种巨大野兽的胸腔共鸣。

陈冬心脏狂跳,他想逃,但双腿发软。更诡异的是,他的眼睛像被钉在了那自行演绎的皮影戏上,无法移开。

**第二幕**:场景变换。皮影们移到了代表“山林”的、用简单线条勾勒的树木背景前。几个粗壮皮影正疯狂地砍伐着树木,那些“树”的皮影倒下时,竟也发出轻微的“咔嚓”声。老者皮影从一旁冲出,试图抢夺斧头。推搡间,一个粗壮皮影失手(或是故意),斧头劈在老者肩上。没有血迹表现,但老者皮影的手臂软软垂了下来。

就在这时,兽皮“舞台”边缘,猛地“跃”出几个新的皮影——是熊!它们比人形皮影大上一圈,通体用深褐色皮革制成,獠牙森白,眼珠的位置镶嵌着两粒极小的、反光的黑色物质,在灯下闪烁着凶光。熊影扑向那几个盗伐者皮影,撕扯、拍打。盗伐者皮影惊恐逃散,有的被熊掌拍碎(皮影真的碎裂成几片),有的被拖入“树林”深处消失。混乱中,老者的皮影倒在一边,一只熊影走近他,低下头,似乎在嗅闻。

木屋里,“沙沙”的摩擦声变成了某种“嘎吱”声,像是陈旧的皮革在被强行拉伸。陈冬惊恐地发现,自己握着油灯的手在剧烈颤抖。而屋外,那低沉的吼声再次传来,这次近了太多,仿佛就在百十米外的林子里,甚至能听到沉重的、踩踏积雪的“噗噗”声。木屋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些陈年灰尘簌簌落下。紧接着,陈冬听到一种细微但密集的“噼啪”声,像是冰晶在快速凝结。他转头看向门缝和墙壁的缝隙,只见一道道乳白色、半透明的冰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外面向内生长、蔓延,如同活物的触须,封堵着每一处可能的出口。寒意骤增,油灯的火苗缩得更小,颜色也变成了诡异的幽蓝色。

**第三幕**:最恐怖的一幕开始了。其他皮影都消失了,兽皮上只剩下老者的皮影和那只最大的熊影。熊影伏在老者身上,没有撕咬的动作,却有一种更加令人不适的“覆盖”与“融合”感。然后,老者皮影的“皮肤”,开始一片片地、缓慢地从“身体”上剥离。那剥离的过程被细致地表现出来,先是边缘翘起,然后被无形的手缓缓揭下,每一片都保持着人形的轮廓,只是变得扁平。这些被剥离的“皮肤”皮影,飘到一边,自动堆叠、整理。而剩下的“骨架”部分(由更浅色的皮革制成,但形态……很像某种细长的骨头),则被熊影“吸收”或覆盖。最后,兽皮上出现了一堆整理好的、人形的皮革薄片(正是陈冬最初看到的样子),旁边是融合了“骨架”后显得更加狰狞硕大的熊影。熊影仰头,做出无声的咆哮姿态。

皮影戏,到此戛然而止。所有皮影瞬间失去了“活力”,软塌塌地倒伏在兽皮上,恢复了死物状态。

但木屋内的恐怖,才刚刚达到高潮。

那摊开兽皮的墙角地面,深色的浸染已经扩大成一片,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墙壁上,原本只是渗出的湿痕,此刻竟然凝结出一道道蜿蜒的、暗红色的冰溜,像血管一样爬满原木。头顶的梁柱,“咯吱”声越来越响,陈冬抬头,骇然看见那粗糙的松木梁上,正缓缓沁出密密麻麻的血珠,血珠在极端低温下迅速冻结成红色的冰晶,又不断有新的血珠沁出,层层叠叠,仿佛梁木在流血泪。

屋外,熊吼声已近在咫尺!沉重的前掌拍击木墙的声音,“咚!咚!咚!”每一下都让整个木屋震颤,墙上的冰碴“哗啦啦”掉落。门缝和窗缝已被厚厚的冰层彻底封死,泛着青白色的寒光。陈冬甚至能听到粗重的、喷吐白雾的喘息声在门外响起,带着浓烈的、食肉动物特有的腥臊气。

极度的恐惧反而刺激了陈冬最后一丝求生欲。他不能被冻死在这里,更不能被外面那不知是熊是鬼的东西撕碎!他发疯似的在木屋里搜寻可能逃生的工具或线索。目光扫过那张破桌子,他猛地冲过去,一把掀翻。桌子底部,用刀子深深镌刻着几行歪斜的字,时日久远,但依旧可辨:

“血桦……百年成材……汁如血……盗伐者断子绝孙……青山护林于此……以身为祭……怨念附于皮影……见者同罪……唯焚其根……或有一线生机……”

血桦林?陈冬听说过一点传闻,说是冻土沟深处有一种珍稀桦树,树皮划开会流出暗红色汁液,木质坚硬如铁,价值连城,但早已被列为绝对禁伐的保护树种。徐青山当年就是因为发现并守护一片血桦林,与盗伐者冲突而失踪。原来他死在这里,死得如此凄惨,怨念与山灵(或许就是那头熊?)结合,附在了用他自己的人皮和熊骨制成的皮影上!

“焚其根……”根在哪里?陈冬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那摊开皮影的兽皮下方。他冲过去,不顾那令人作呕的触感,奋力掀开那层厚重的、不知何种野兽的皮毛。下面不是泥土,而是交错虬结的、粗大的树根!颜色暗红发黑,摸上去坚硬冰冷,敲击有金属之声。其中一根主根,正好从墙基下伸出,蜿蜒到木屋中央。这就是血桦的根?埋在这木屋地下?

门外,撞击声更加狂暴,木板已经开始出现裂纹,冰屑四溅。没有时间了!陈冬抓起油灯,将所剩不多的煤油全部泼在那截暗红色的主根上,用颤抖的手打着打火机。

“咔哒……咔哒……”打火机在极寒下失灵。熊吼震耳欲聋,一只巨大的、生着黑毛和利爪的熊掌,已经捅破门板,伸了进来,胡乱抓挠!

陈冬急得眼睛充血,拼命摩擦打火轮。终于,一簇微弱的火苗蹿起。他立刻将火苗凑近浸油的树根。

“轰!”火焰猛地窜起,颜色竟是诡异的青红色,仿佛点燃的不是木头,而是凝固的血液。火焰迅速沿着树根蔓延,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在哀嚎。一股难以形容的焦臭,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和松脂气味弥漫开来。

门外的熊掌骤然缩回。那震天的吼声变成了痛苦的、夹杂着愤怒与悲怆的呜咽。木屋的震颤停止了。墙壁上凝结的血冰开始融化,变成粘稠的红色液体流淌下来,但梁柱不再渗血。

然而,树根燃烧释放出的青红色火焰,并未带来温暖,反而散发出更加刺骨的寒意。火焰像有生命般,沿着树根网络,向四周墙壁、甚至向空中蔓延,勾勒出一幅幅闪烁不定、扭曲晃动的影子——是那些皮影的轮廓,它们在火焰中扭曲、舞蹈、重复着生前死后的片段。徐青山护林的决绝,盗伐者的贪婪,熊群的暴怒,人皮被剥离的痛苦……最终,这些影子汇聚成一幅画面:一个苍老的灵魂(徐青山的影子),温柔地抚摸着一头巨熊的虚影,巨熊低下头,仿佛在聆听。然后,老者的影子指向木屋外,指向冻土沟村的方向,缓缓鞠躬,消散。巨熊的虚影仰天长啸(无声,但陈冬仿佛“听”到了那苍凉的吼声),然后转身,一步步走入火焰深处,消失不见。

青红色火焰渐渐熄灭。树根化为焦黑的灰烬,余温微弱。木屋彻底安静下来。门板上破洞处灌进来的风,依旧冰冷刺骨,但那种被无形之物锁定的恐怖感,消失了。

陈冬瘫倒在地,浑身虚脱。他看向墙角,那套皮影还在,但似乎失去了所有灵异的光泽,变成了真正陈旧、黯淡的死物。天,快亮了,惨白的雪光从木板缝隙和破洞渗入。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尽最后手段,撞开被烧得脆弱些的门板冰层,连滚爬爬冲进黎明前最黑暗的雪野。凭着模糊的方向感,他跌跌撞撞,终于在太阳完全升起时,看到了冻土沟村歪斜的炊烟。

两个早起的村民在村口发现了他。陈冬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左手紧紧捂着胸口,那里揣着最后时刻,从皮影箱最底层摸到的一小截暗红色、坚硬如铁的树枝——血桦枝。他的左手自手腕以下,呈现一种可怕的青紫色,布满冻伤的水泡和坏死斑,完全失去了知觉,就像被极寒永久地“封印”了。

村民们沉默地将他抬回运输队宿舍。赵德柱请来了村里卫生所的老大夫,处理冻伤,打上点滴。陈冬在昏睡与惊醒间反复,一闭眼就是那自行舞动的皮影和青红色的火焰。

三天后,他能勉强下炕了。左手保住了,但手指僵硬发黑,医生说部分组织永久坏死,以后恐怕无法灵活用力,每到阴冷天气,还会剧痛钻心。这成了他闯入“断联夜”的永久印记。

这天傍晚,赵德柱来看他,拎着一瓶烧酒,一包猪头肉。两人对坐无言,喝了半晌闷酒。陈冬终于忍不住,嘶哑着开口:“赵队……徐木匠……那皮影……山里的东西……”

赵德柱给他倒满酒,自己狠狠闷了一口,布满皱纹的脸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老。“你都看见了,也活着回来了,有些话,就能跟你说了。”他压低声音,“冻土沟靠山吃山,但也敬山。血桦林是山灵的命根子,碰不得。徐青山是条汉子,当年拼了命护住最后那片林子,自己折进去了。他的魂,还有山里那些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都留在那木屋里了。”

“那‘断联夜’……”

“‘断联夜’,是山灵清算的时候。也是……需要安抚的时候。”赵德柱目光深邃,看着陈冬,“老一辈传下的法子,有些债,得还。有些‘祭品’,得送。不然,山灵的怒气,会波及整个村子。轻则猎获全无,重则雪崩封路,怪病连连。”

陈冬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德柱:“祭品?你们早知道那木屋……那皮影……你们是故意……”

赵德柱避开他的目光,盯着碗里的酒:“运输队的新人,外来的,不信邪的,总会有。村里的老人,能劝就劝,实在劝不住的……”他顿了顿,“山灵认‘偷伐者’,需要看到‘惩戒’。那木屋,那皮影戏,就是山灵的眼睛。你进去了,看到了,山灵的怨气,就有了着落。你烧了血桦根,化解了最后的戾气,山灵今年的‘债’,就算清了。村里……能安稳一段日子。”

陈冬如坠冰窟,比在木屋里感受到的寒意更甚。原来他的莽撞,他的急于求成,都在村民(至少是知情的老人)的预料之中,甚至可能是某种默许的“必要牺牲”!他们劝阻,却不会拼死阻拦;他们知道诅咒,却不会明说;他们需要这样一个“外人”,去触发并最终化解那积累的怨念,换取全村的平安。而他付出的代价,是一只手,或许还有内心深处某些永远无法温热的东西。

“为什么……是我?”陈冬声音干涩。

“因为你急需钱,因为你年轻气盛不信邪,因为……你是外来的。”赵德柱叹了口气,语气里有难以言喻的复杂,“村里的后生,都知道深浅,不会在这种天气进山。只有外来的……这是冻土沟欠山的,也是……欠徐青山的。总得有人去还。你活着回来了,还破了咒,是造化。这钱……”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推到陈冬面前,“是村里凑的,补偿你的……工伤。彩礼,该是够了。”

陈冬看着那信封,没有动。左手传来一阵阵针刺般的幻痛。窗外,大兴安岭的夜色再次笼罩冻土沟,风声穿过松林,呜咽如泣。远处山林黑黢黢的轮廓,像一头匍匐的巨兽,沉默地注视着这个依偎在它脚下、与它达成残酷默契的小村庄。

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带着这笔“补偿”,或许能凑齐彩礼,娶到小敏。但他也永远无法忘记那间木屋,那套自行其是的皮影,那青红色的火焰,以及村民们沉默眼神背后的秘密。冻土沟的雪,冷进了他的骨头里;而那关于牺牲与代价的领悟,比冰雪更加寒冷,沉沉地压在了他的余生之上。

木屋里那截焦黑的树根灰烬中,一点暗红,微微闪烁了一下,旋即彻底湮灭在永冻的土层之下。山林依旧,风雪依旧,只有那低沉的松涛,年复一年,诉说着无人听懂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