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煞谷位于青冥仙域边缘，常年笼罩在银灰色的法则迷雾中，山谷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其上刻满了上古仙文。这些仙文随日月轮转而明灭不定，隐隐构成某种封禁大阵，将谷内的空间法则扭曲成独特的领域。
谷内，三根高达百丈的擎天石柱呈品字形矗立，石柱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随着天地元气流转发出低沉嗡鸣。这便是此次青冥仙域金仙大比的擂台所在——每一根石柱都承载着独立的小世界，可容纳金仙级斗法而不损外界分毫。
此刻，谷中已有数百名仙人分列四周。最引人注目的当属东侧高台上的十二位身影——他们身披紫金仙袍，头戴星冠，正是青冥仙域十二大宗的观礼长老。每一位都是太乙境的存在，即便收敛了气息，周身仍隐有大道符文流转。
“十二大宗这次来得倒是齐全。”西侧散修聚集处，一个满脸虬髯的赤膊大汉瓮声瓮气道，“往年大比，能来七八个就不错了。”
他身旁的青衫文士轻摇羽扇，眯眼道：“风道友有所不知，听闻此次大比关乎‘古天庭遗迹’的探索名额。那遗迹每三千年方开启一次，其内蕴含的先天道韵，便是对太乙境也大有裨益。”
“古天庭？”赤膊大汉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传说中的...难怪连‘青冥剑宗’的凌虚长老都亲至。”他说着，敬畏地瞥向东侧高台正中那位闭目养神的老者。老者身侧三尺内，空间微微扭曲，隐有剑鸣回响。
文士点头：“不止凌虚长老，你看那位身着霓裳的女子——‘玄女宫’的素心仙子，千年前便已踏入太乙后期。还有那位周身隐现龙象虚影的，是‘万兽山’的摩诃上人...”
两人低声交谈间，谷口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队身着月白道袍的修士鱼贯而入，为首者是个面如冠玉的青年，眉宇间却带着与外貌不符的沧桑。他步履从容，每一步落下，足底便生出一朵青莲虚影，莲花绽放间有清越道音相随。
“是‘青莲剑宗’的玉清子！听闻他百年前闭关冲击金仙后期，看样子是成功了。”
“不止成功那么简单，”有眼尖者低呼，“看他身后那九朵青莲虚影，分明已修成‘九转青莲法身’！这可是青莲剑宗至高传承之一！”
玉清子一行刚至，另一方向又有仙光落下。这次来的是一群黑袍修士，为首者身形枯槁，手持白骨杖，所过之处空气中弥漫开淡淡死气。
“‘阴罗宗’的枯骨老人也来了...”
“这老魔头不是三百年前遭天劫重创，传言寿元将尽么？怎会...”
枯骨老人似有所感，浑浊的眼珠转向说话之人方向。那修士顿时如坠冰窟，浑身僵硬，幸得身旁长辈出手，一道清光护住其元神，方才缓过气来。
“哼。”枯骨老人收回目光，径直走向一根石柱下的席位。
接下来，各方势力陆续到场。有驾驭仙禽而来的，有乘云驾雾的，亦有撕裂空间直接降临的。每一位金仙登场，都会引起一阵议论。这些能修至金仙境界的，无不是天资卓绝、气运加身之辈，放在任何一方都是雄踞一方的存在。
然而当谷口再次出现身影时，议论声却忽然小了下去。
来人一袭青袍，面容普通，属于丢在人群中便难以寻见的那种。他既无仙光护体，也无异象相随，只是寻常地步行而入，仿佛凡间书生踏青而来。
可偏偏就是这份“寻常”，在遍地金仙的玄煞谷中，显得格外不寻常。
“此人是谁？面生得很。”
“看服饰不似十二大宗弟子，莫非是散修？”
“散修能修至金仙？倒也不是没有，但如此低调的...着实少见。”
韩立对周遭议论充耳不闻，目光平静地扫过谷中布局，最终在西侧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停下脚步，闭目养神。
高台上，凌虚长老睁开双眼，目中剑光一闪而逝。
“此子...”他低声自语。
身旁的素心仙子轻笑：“凌虚道兄也注意到了？倒是好沉稳的心性，若非亲眼所见，我竟险些忽略他的存在。”
摩诃上人抚须道：“敛息之法臻至化境，连周身法则波动都几乎不显。青冥仙域何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几位太乙境修士交换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兴趣。
日上三竿，玄煞谷中已聚集了超过两百位金仙。谷中央，一根石柱忽然大放光明，柱身仙文如活物般游走，最终汇聚成一道光门。
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自光门中走出，朗声道：“时辰已到，青冥仙域第八百二十四届金仙大比，现在开始。”
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修士耳中，连石柱的嗡鸣都被暂时压制。
“老夫‘玄机子’，忝为本届大比主裁。”老道环视四周，“规矩与往届相同：三根‘定法柱’各设擂台，两两对战，胜者晋级。最终三柱擂主，可获‘古天庭遗迹’探索名额。”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外，本届大比新增一条——若有人能连战三场而不败，可获十二大宗共同提供的‘先天紫气’一缕。”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先天紫气？那不是证道太乙的关键之物么！”
“十二大宗好大的手笔！不过连战三场...谈何容易。能至金仙境界的，谁没有压箱底的手段？连战之下，法力、心神损耗巨大，除非实力碾压，否则...”
玄机子不理会下方议论，袖袍一挥，三根定法柱同时亮起。柱身蜂窝状孔洞中射出无数光点，在空中交织成三幅巨大光幕，光幕上开始浮现一个个名字。
“第一轮对阵，由‘天机盘’随机分配。现在，请第一组修士登台。”
韩立睁开眼，看向西侧光幕。在第三十七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韩立，对阵，血河老祖。”
他神色不变，起身向第三根定法柱走去。几乎同时，另一方向，一道血色长虹呼啸而至，落在石柱前显出身形。
那是个身高八尺的红袍大汉，满面横肉，双目赤红，周身缠绕着浓郁的血腥气。他所过之处，地面竟留下一个个焦黑的脚印——那是血煞之气侵蚀所致。
“血河老祖！这老魔头也来了！”
“完了，那姓韩的散修运气太差，第一轮就碰上这煞星。”
“血河老祖三百年前便已踏入金仙中期，修炼的‘血海魔功’歹毒无比，能污人法宝、蚀人元神。据说他曾以一人之力屠灭三个中型宗门，十二大宗围剿数次都被他逃脱...”
议论声中，血河老祖盯着韩立，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小子，现在认输还来得及。老夫的血海一出，可不保证能收得住手。”
韩立平静道：“请。”
血河老祖眼中凶光一闪：“找死！”
两人同时踏入光门。下一刻，已出现在定法柱内部的小世界中。
这是一片方圆百里的荒原，天空灰蒙蒙的，大地龟裂，远处有火山喷发，岩浆横流。小世界的法则明显偏向火、土属性，对修炼相应功法的修士有所加持。
外界，定法柱表面浮现出一面巨大光镜，将小世界内的景象清晰呈现。
“开始了！”观战者们精神一振。
小世界内，血河老祖率先出手。他双手结印，身后陡然展开一片血海虚影，腥风扑面而来，血海中无数冤魂哀嚎，刺耳魔音直透元神。
“血海滔天！”
血浪翻涌，化作九条百丈血龙，张牙舞爪扑向韩立。所过之处，连空间都被染上一层暗红，空气中弥漫开甜腻的血腥味——这气味本身便是剧毒，金仙闻之也会法力凝滞。
韩立依旧站在原地，直到血龙临身前三尺，才抬起右手，并指如剑，轻轻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炫目的仙光，只是简简单单一划。
然而九条血龙却同时凝固在半空，随即从龙头开始，寸寸崩解，化作漫天血雨。更诡异的是，那些血雨尚未落地，便自行蒸发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什么？！”血河老祖脸色大变。
外界观战席上，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怎么回事？血河老祖的‘九幽血龙’就这么被破了？”
“没看清...那韩立好像就划了一下？”
“不对，你们看血河老祖的表情！”
小世界内，血河老祖连退三步，脸上第一次露出凝重之色。他死死盯着韩立：“你做了什么？”
韩立淡淡道：“你的血海魔功，以怨念为柴，以血气为薪。我不过断了柴薪之间的联系。”
血河老祖瞳孔骤缩。
断柴薪之间的联系？说得轻巧！那需要何等精微的法则掌控力？他修炼血海魔功近千年，自问对血之法则的领悟已至深处，可刚才那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到自己对血龙的控制权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强行剥离了。
“我不信！”血河老祖怒吼，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精血融入身后血海，整片血海顿时沸腾起来，颜色由暗红转为漆黑。
“幽冥血狱！”
漆黑血海骤然扩张，转眼覆盖方圆十里，将韩立卷入其中。血海中，无数惨白骨手探出，抓向韩立四肢百骸。更有无数扭曲面孔浮现，发出直击灵魂的尖啸。
这是血河老祖压箱底的神通之一，曾以此困杀过同阶金仙。一旦被卷入幽冥血狱，便会遭受血肉侵蚀、元神污染双重攻击，不出半炷香便会化作血海养料。
外界观战者中，已有心性较弱的修士脸色发白，即便隔着光镜，他们也仿佛能感受到那血狱的恐怖。
高台上，凌虚长老微微颔首：“这血河虽走了邪路，但对血之法则的领悟确有独到之处。这一式‘幽冥血狱’，已触及法则领域的雏形。”
素心仙子却看向韩立，美目中闪过一丝异彩：“凌虚道兄看那韩立。”
只见血狱中心，韩立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青色光晕。那光晕薄如蝉翼，却将漫天血海、无尽骨手尽数隔绝在外。任血海如何翻腾，骨手如何撕扯，光晕纹丝不动。
不仅如此，韩立抬起右手，五指虚握。
下一刻，覆盖十里的幽冥血狱，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
“这不可能！”血河老祖目眦欲裂，疯狂催动法力，试图稳住血狱。可那股收缩之力沛然莫御，仿佛整个小世界的法则都在与之共鸣。
十里、五里、一里...
短短三息，原本铺天盖地的血狱，竟被压缩成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血球，悬浮在韩立掌心。血球表面有无数面孔疯狂挣扎，发出无声的嘶吼。
韩立看向血河老祖，平静道：“还要继续么？”
血河老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最终颓然低头：“我...认输。”
话音落下，小世界消散，两人重新出现在定法柱前。
满场寂静。
从两人进入小世界到出来，前后不过十息时间。在这十息内，血河老祖这位凶名赫赫的金仙中期魔头，便败得如此彻底，如此...狼狈。
韩立对四周投来的惊疑、敬畏目光视若无睹，转身回到原位，重新闭目养神。
良久，观战席上才爆发出轰然议论。
“刚才发生了什么？血河老祖怎么就认输了？”
“那韩立...他到底什么修为？金仙后期？巅峰？”
“不像，他出手时几乎没有法力波动，倒像是...纯粹以法则压制。”
“法则压制？那需要对某种法则领悟到何等程度？难道他触摸到了‘法则本源’？”
议论声中，高台上的太乙境强者们也在交流。
摩诃上人沉声道：“此子刚才施展的，是空间法则。”
“空间法则？”素心仙子秀眉微蹙，“可老身并未感应到明显的空间波动。”
“这正是可怕之处，”凌虚长老接口，“他将空间法则运用到极致，举重若轻，不着痕迹。压缩血狱那一手，看似简单，实则需要对小范围空间进行极度精密的操控——稍有差池，血狱爆开，反噬自身。”
他顿了顿，缓缓道：“此子在空间法则上的造诣，已不逊于一些初入太乙的修士。”
此言一出，几位太乙境强者皆是一凛。
金仙境界便拥有堪比太乙的法则造诣？这已不是“天才”二字可以形容。
“查清楚此子的来历了么？”一直沉默的“天机阁”阁主忽然开口。他是场中唯一没有显露真容的太乙境，整个人笼罩在一团迷雾中，声音缥缈不定。
身后有弟子恭敬道：“回阁主，暂时...查不到。此人仿佛凭空冒出，三百年前在‘流云仙城’有过一次记录，以真仙修为购置了一批炼丹材料。之后再无踪迹，直到今日。”
“三百年，从真仙到金仙？”素心仙子轻笑，“要么是隐藏了修为，要么...便是得了了不得的机缘。”
玄机子不知何时已回到高台，接话道：“无论哪种，此子都不可小觑。接下来的比试，有看头了。”
接下来的几场比试，虽然也颇为精彩，但有了韩立与血河老祖那一战的珠玉在前，显得黯然失色。不少修士心不在焉，目光频频瞥向西侧那个闭目养神的青袍身影。
两个时辰后，第一轮比试结束，一百余名金仙被淘汰，剩余一百零四人。
玄机子再次现身：“第二轮，规则有变。剩余修士将进入‘混战秘境’，以三日为限，争夺秘境中的‘法则信物’。最终持有信物者，晋级第三轮。”
他一挥袖，三根定法柱同时射出一道光芒，在空中交织成一扇巨大的光门。
“秘境中不禁生死，但若自觉不敌，可捏碎此符传送出。”玄机子袖中飞出百余道玉符，精准落入每个晋级者手中。
韩立接过玉符，神识一扫便知端倪——这玉符既是保命符，也是监视符，持符者在秘境中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十二大宗监视之下。
他不动声色，随着众人踏入光门。
眼前景物变幻，已置身一片广袤森林。古木参天，藤蔓如龙，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乙木灵气。抬头看，天空中有三轮明月交相辉映，洒下清冷月华。
“三日月天...”韩立认出这处秘境，“传闻中上古‘青帝’的药园残片所化，内含完整乙木法则，倒是适合修炼木属性功法的修士。”
他展开神识，瞬间覆盖方圆千里。秘境范围比预想中更大，约莫有十万里方圆。百里外，已有斗法波动传来——显然有人一进来便动上了手。
韩立没有急着行动，而是找了棵古树，盘膝坐下。
既然要争夺“法则信物”，首先要弄清楚信物是什么，在何处。玄机子没有明说，显然是要考验修士的推演、探查能力。
他闭上双眼，神识如蛛网般扩散开来，细致感知秘境中的法则流动。
一个时辰后，韩立睁开眼，看向东南方向。
“原来如此...信物并非实物，而是秘境中九处‘法则节点’的认可印记。每处节点只承认一位修士，获取印记后便会显露异象，成为众矢之的。”
他站起身，却没有立刻前往最近的节点，反而朝相反方向掠去。
既然要争，就要争最大的那份。
秘境中心，一株通天巨木矗立在湖泊中央。巨木高达千丈，树冠遮天蔽日，树干上天然形成无数玄奥纹路，隐隐构成某种大道图腾。
此刻，巨木下已有数道身影对峙。
“玉清子，这‘青帝木心’乃秘境核心，蕴含的乙木法则最为完整。你青莲剑宗主修剑道，要此物何用？”说话的是个绿袍老者，周身藤蔓环绕，赫然是十二大宗之一“万木宗”的长老。
玉清子负手而立，身后九朵青莲徐徐转动：“万木道友此言差矣。我青莲剑宗虽以剑道立宗，但‘青莲’二字岂是虚言？这青帝木心，于我参悟‘生死枯荣’剑意大有裨益。”
“哼，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另一个方向，枯骨老人阴恻恻道，“老夫的‘白骨冥火’最克木属，正好拿这木心当柴烧。”
三方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第四道身影悄然出现在湖泊边缘。
韩立没有掩饰气息，径直走向湖心巨木。
玉清子三人同时转头，目光如电射来。
“是你。”枯骨老人认出韩立，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很快被贪婪取代，“小子，血河那废物败给你，可不代表老夫也会败。识相的就滚远点，免得...”
话未说完，韩立已踏入湖面。
一步踏出，脚下涟漪荡开。那涟漪初时寻常，可扩散到三丈外时，忽然化作无数青色符文，符文所过之处，湖水凝固，水面开出一朵朵青色莲花。
步步生莲！
玉清子瞳孔一缩——这分明是他青莲剑宗的招牌神通，可对方施展出来，意境竟比自己这个正牌传人还要深远几分！
韩立走到巨木前，伸手按在树干上。
下一刻，整株通天巨木剧烈震颤，树身纹路大放光明，磅礴的乙木灵气如潮水般涌向韩立掌心，最终凝结成一块巴掌大小、翠绿欲滴的木符。
青帝木心印，得手。
玉清子三人脸色难看至极。他们在此对峙许久，谁也没敢率先出手，生怕被另外两人捡了便宜。可这韩立倒好，视三人如无物，当着他们的面取走了秘境中最珍贵的信物。
“好胆！”枯骨老人最先按捺不住，白骨杖重重顿地，“把木心印交出来！”
漫天骨矛自虚空浮现，矛尖燃着幽绿冥火，铺天盖地射向韩立。
玉清子与万木宗长老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出手——无论他们之间如何争斗，都不能让这来历不明的散修带走青帝木心！
九朵青莲旋转飞出，花瓣化作万千剑气。无数藤蔓破土而出，如巨蟒缠向韩立双腿。
三位金仙后期强者联手一击，威势惊天动地，整个秘境都为之震动。
韩立握着木心印，终于转过身来。
面对这足以重创太乙初期的联手一击，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何必呢。”
话音落下，他抬手，五指张开，而后，虚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