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雾霭如同凝固的血，悬浮在苍莽无垠的灰界天空。韩立的身影在雾霭间穿梭，每一次瞬移都会在灰色的气流中留下微不可察的涟漪。他的脸色异常凝重，不是因为身后那若隐若现的压迫感，而是因为藏在袖中的那枚玉简。
三日前，他在灰界第七域的废弃古战场深处，意外闯入了一处被岁月遗忘的秘境。那里没有宝物，没有传承，只有一面刻满古篆的石壁和一枚静静悬浮在石壁前的玉简。当他触碰到玉简的瞬间，一股磅礴的信息涌入识海，随之而来的是整个秘境的崩塌和一道跨越虚空的注视。
那道注视的目光，冰冷如万古寒冰，仅仅一瞥，就让韩立的大乘期修为几乎冻结。那是超越真仙的存在——大罗境强者的目光。
“天庭秘录·界壁重叠之劫……”韩立低声念出玉简开篇的七个字，脸色更加难看。
玉简中记载的是关于灰界与真仙界空间结构逐渐重叠的隐秘，以及天庭为此设立的庞大计划。这不是普通的机密，而是关乎两界存亡的核心秘密。更让韩立心惊的是，玉简末尾提到，这种重叠并非自然现象，而是“某位至高存在刻意为之的实验”。
实验的代价，是灰界十七个古族无声无息的灭绝，是真仙界边缘三十六仙域的空间塌陷，是亿万生灵化作空间扭曲中的尘埃。
韩立知道自己触及了不该触及的东西。现在，追杀者来了。
“道友走得如此匆忙，可是心中有愧？”
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在韩立前方响起，平静得如同老友闲谈。
韩立骤然停下身形，周身青光流转，三件本命法宝已在袖中蓄势待发。前方百丈处，灰色雾气缓缓分开，走出一位身着银白仙袍的中年修士。
此人相貌普通，唯有那双眼睛异常明亮，瞳孔深处似乎有星辰流转。他的气息完全内敛，若非肉眼所见，韩立几乎感知不到前方有人存在。这正是大罗境强者的特征——与天地合一，动念间法则相随。
“在下只是路过此地，不知前辈为何阻拦？”韩立拱手作礼，面色如常，心中却已提起十二分警惕。
中年修士微微一笑：“韩立，飞升修士，三百年前自下界飞升至北寒仙域，后因故逃离，辗转流落至灰界。修有时间法则残篇，身怀数件重宝，曾在灰雾海以一己之力击杀三名真仙后期修士。”
他每说一句，韩立的心就沉一分。对方对他的了解，远超他的预料。
“前辈既知在下底细，当知我不过一介散修，无意与任何势力为敌。”韩立平静道。
“散修？”中年修士轻笑，“散修可不会盗取天庭甲等机密。交出玉简，我可以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话音未落，周围灰色雾霭突然凝固。不是比喻，是真的凝固了——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韩立瞳孔骤缩。时间法则！而且修为远在他之上！
危急关头，韩立不再保留，体内时间法则全力运转。他的时间法则虽然残缺，但经过多年参悟，已能勉强对抗更高层次的压制。两股时间之力在灰色空间中碰撞，发出无声的轰鸣。
凝固的雾气开始松动，但仅仅松动了一瞬。
“哦？果然有点意思。”中年修士眼中闪过一丝讶色，“难怪能盗走秘录。不过，到此为止了。”
他抬起右手，五指虚握。四周空间开始向内坍缩，法则之力如同实质的锁链，从四面八方向韩立束缚而来。这是空间法则与时间法则的结合，大罗境修士的招牌手段——时空禁锢！
韩立暴喝一声，周身金光大放，玄天斩灵剑自眉心飞出，化作一道碧绿剑芒斩向虚空。剑光过处，空间锁链应声而断，但断裂的锁链立即再生，且数量更多。
与此同时，韩立双手掐诀，七十二口青竹蜂云剑呼啸而出，在身周布下层层剑阵。雷霆与剑气交织，硬生生在时空禁锢中撑开一片独立空间。
“玄天之宝？”中年修士眼中兴趣更浓，“你身上的秘密，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他不再留手，左手捏印，右手虚点。一道银光自指尖射出，无视时空距离，瞬间穿透剑阵防御，直指韩立眉心。
生死关头，韩立不退反进，竟迎着银光冲去。就在银光即将触及眉心的刹那，他身形诡异地扭曲了一下，仿佛从当前时间线上短暂消失，又瞬间出现。
银光穿透了残影，射入后方灰色雾霭，炸开一片直径百丈的空间裂缝。
“时间跳跃？”中年修士终于动容，“你竟已触摸到时间分支？”
韩立没有回答，因为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三成法力。时间跳跃是时间法则的高阶运用，可以短暂脱离当前时间线躲避攻击，但对修为和法则领悟要求极高，以他现在的境界施展，代价巨大。
不能再纠缠下去了！韩立心中明悟，面对大罗境强者，正面抗衡毫无胜算。
他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精血在空中化作漫天血色符文，每一个符文都在燃烧，燃烧的是他三百年的寿元！
“血祭时空遁！”中年修士脸色微变，双手快速结印，要封锁这片空间。
但已经晚了。血色符文燃烧到极致时，韩立的身影骤然模糊，仿佛被拉长成一条跨越时间的线。下一刻，他的本体已出现在千里之外。
这不是普通的空间瞬移，而是借助时间法则的加速，让自己在极短时间内跨越极长距离。代价是燃烧寿元，但对拥有漫长寿命的韩立来说，这是目前唯一的逃生手段。
千里之外，韩立脸色苍白，气息紊乱。刚才的血祭消耗了他三百年寿元，更严重的是，时间法则的反噬让他体内法力几乎失控。
他不敢停留，取出一枚丹药服下，再次施展遁术。但这一次，他留下的不是向前的痕迹，而是向后。
这是韩立从下界就养成的习惯——永远留有后手。他在逃亡路线上布置了七处假象，每一处都模拟自己的气息，甚至有精血分身坐镇。而真正的他，却反其道而行，朝着最危险的方向——灰界第九域，绝灵死地。
绝灵死地，顾名思义，是灰界中灵气完全枯竭的区域。任何修士进入其中，法力都会迅速流失，最终变成凡人。但正是这种特性，让韩立看到了机会——大罗境修士虽强，也需要灵气支撑。在绝灵之地，所有人的起点将被拉平。
三日后，灰界第九域边缘。
灰色在这里变成了纯粹的黑色，大地上没有雾霭，没有生灵，只有无尽的死寂。天空中看不到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永恒的黑暗。
韩立站在绝灵死地的边界，感受着体内法力开始缓慢流失。他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那里什么都没有，但他知道，追杀者不会放弃。
他迈步踏入死地。随着深入，法力流失的速度越来越快。十日后，他已无法飞行，只能徒步前行。三十日后，他的法力只剩巅峰时期的一成。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很轻，很稳，但在这片死寂中，如同惊雷。
韩立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百丈外，那位银白仙袍的中年修士静静站立，他的脸色同样苍白，气息也不如初见时那般深不可测。绝灵死地对他的影响，显然比韩立预想的还要大。
“值得吗？”中年修士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为了逃命，闯入这种地方。就算我杀不了你，你也会在这里变成凡人，然后老死。”
韩立平静地看着他：“前辈不也跟来了吗？”
“因为玉简必须收回。”中年修士叹了口气，“那东西不该存在于世，知道它的人，也不该存活。”
“包括前辈您自己？”韩立忽然问道。
中年修士瞳孔微缩。
韩立继续说：“玉简中提到的‘某位至高存在’，在天庭内部的代称是‘玄穹上帝’。而玄穹上帝的实验，需要大量大罗境修士作为观察样本。前辈，您真的只是来追杀我的吗？还是说，您也在逃避什么？”
空气凝固了。
中年修士的脸色由苍白转为铁青，又由铁青转为死灰。许久，他苦笑一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敏锐。不错，我也是逃亡者。三百年间，天庭已有十七位大罗‘意外陨落’，下一个，可能就是我。”
“所以您追杀我，是为了用玉简换取生机？”韩立问。
“换取我的家人、弟子的生机。”中年修士眼中闪过痛苦，“我可以死，但他们不能。”
韩立沉默了。他从储物镯中取出那枚玉简，轻轻摩挲着表面温润的纹路。
“玉简可以给你。”他说，“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告诉我离开灰界的安全路径，以及——”韩立目光如炬，“如何避免成为玄穹上帝的‘观察样本’。”
中年修士深深看了韩立一眼：“第一个条件，我可以答应。但第二个……没有人知道如何避免。玄穹上帝选择样本的标准是个谜，可能是修为，可能是血脉，也可能是法则领悟的特定方向。”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时间法则的修炼者，特别容易被他注意。因为你盗取的这份秘录，正是关于时间加速实验的记录。”
韩立心中一凛。难怪对方一见面就对他施展时间法则，原来是为了确认。
“时间加速实验？”
“以时间法则加速灰界与真仙界的重叠进程，观察两界碰撞时空间法则的演变。”中年修士声音低沉，“这个实验已经进行了三万年，还要继续三万年。期间产生的时空乱流，足以撕裂任何真仙以下的修士。”
韩立握紧了玉简。他终于明白这份机密为何如此重要——这不仅是秘密，更是一份实验记录，记录着天庭最高层如何以两界生灵为代价，进行着残酷的法则研究。
“最后一个问题。”韩立直视对方，“如果我把玉简给你，你真的能保证我和我在意的人的安全吗？”
中年修士摇头：“我不能保证。但如果你不给我，我现在就会杀了你。”
很直接的威胁，也很真实。
韩立笑了。他将玉简抛了过去。
中年修士接住玉简，仔细检查后，神情复杂地看向韩立：“你……就这么给我了？”
“因为它已经没用了。”韩立平静地说，“里面的内容，我已经记在识海。玉简本身，只是个载体。”
中年修士一愣，随即苦笑：“聪明。但你就不怕我灭口？”
“怕。”韩立坦然，“但前辈现在杀我，需要付出不小代价。在绝灵死地，大罗境和真仙后期的差距，没有外面那么大。而我——”他顿了顿，“还有一些压箱底的手段没用。”
这话半真半假。韩立确实还有底牌，但在绝灵死地，每动用一次都是拿命在赌。
中年修士沉默了。许久，他取出一枚骨简抛给韩立：“这是离开灰界的十七条密道，其中有三条相对安全。至于如何避开玄穹上帝的注意……我只能说，尽量不要在人前显露时间法则。还有，不要去真仙界的中央仙域，那里是他的领域。”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
“前辈。”韩立忽然开口。
中年修士停下脚步。
“如果有一天，您和您的家人无处可去，可以来北寒仙域找我。当然，前提是那时我还活着。”
中年修士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韩立站在原地，直到对方的气息完全消失，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刚才的对话，每一句都在试探，都在赌博。好在，他赌赢了。
但危机并未解除。玉简虽然交出去了，但他脑中的记忆还在。更重要的是，中年修士最后的话提醒了他——时间法则修炼者，是玄穹上帝特别关注的对象。
这意味着，从今往后，他必须更加小心地隐藏自己的能力。
韩立摊开手掌，掌心中静静躺着一枚不起眼的灰色石子。这是他在绝灵死地深处捡到的，看似普通，但他用时间法则探查时，却发现石子内部的时间流速异常缓慢——外过一日，内仅一瞬。
如果反过来的话……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韩立心中浮现。
他收起石子，按照骨简中的指示，朝着最近的一条密道前进。路上，他开始构思一个计划——一个既能脱身，又能给追杀者留下深刻印象的计划。
既然时间法则容易引起注意，那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用时间法则设下一个陷阱。一个足够诡异、足够危险，让任何见到的人都不敢轻易触碰的陷阱。
三日后，韩立在密道入口处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立即进入密道，而是在入口周围布置起来。七十二口青竹蜂云剑被埋入地下特定位置，组成一个复杂的剑阵。玄天斩灵剑作为阵眼，悬于正中。
但这还不够。韩立取出那枚灰色石子，开始向其中注入时间法则之力。
他的计划很简单——创造一个时间循环陷阱。任何踏入陷阱的人，都会陷入不断重复的十息时间中。看似短暂，但如果是战斗中的十息，足够决定生死无数次。
更重要的是，这个陷阱会留下明显的“老魔”印记——不是名字，不是身份，而是一种战斗风格，一种行事手段。
从今往后，但凡见到时间循环陷阱的人，都会想起今日，想起那个在绝灵死地边缘，以真仙修为直面大罗，还能从容布置陷阱的“老魔”。
布置持续了整整七日。当最后一个符文刻画完成时，韩立已是精疲力竭。但他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陷阱完成了。现在，只等追兵到来。
他没有等太久。第十日，三股强大的气息出现在绝灵死地边缘。不是那位中年修士，而是三个陌生的大罗境强者，从服饰看，都来自天庭。
韩立站在陷阱中心，平静地看着他们接近。
“交出玉简，饶你不死。”为首的金袍修士冷声道。
韩立笑了：“玉简已经不在我手上。但我知道，你们要的不是玉简，而是我的命。”
金袍修士眼神一冷：“聪明人。可惜聪明人通常死得早。”
他挥手，三人同时出手。大罗境的力量在这绝灵死地中依然恐怖，三道法则锁链撕裂空间，直取韩立。
韩立没有躲，只是轻轻踩了踩脚下的地面。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不，不是静止，是循环。
三名大罗修士惊愕地发现，自己的攻击在距离韩立还有三丈时突然消失，然后重新出现在百丈外，重新开始攻击。一次又一次，永无止境。
“时间法则陷阱！”金袍修士脸色大变，“他怎么可能布置出这种等级的陷阱？！”
他们尝试后退，但后退的动作同样被循环。前进、后退、攻击、防御……所有动作都在十息内不断重复，如同陷入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而在陷阱中心，韩立的身影渐渐模糊。他用最后的力量激活了密道传送阵。
在消失前，他留下了一句话，这句话随着时间循环，一遍遍在三名大罗修士耳边回响：
“告诉玄穹上帝，‘老魔’还会回来。届时，灰界与真仙界的秘密，将不再是秘密。”
光芒闪过，韩立消失了。
只留下三个陷入时间循环的大罗修士，和一个在灰界边缘开始流传的传说——关于一个敢于直面天庭，用时间戏耍大罗，自称“老魔”的神秘修士。
灰界之旅，在这一刻，真正结束了。
但韩立知道，更危险的旅途，才刚刚开始。
真仙界的天庭已经注意到他，玄穹上帝的目光可能已经投来。而他所掌握的秘密，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传送的光芒中，韩立闭上眼睛，开始调息。他的手中，那枚灰色石子微微发烫，内部的时间流速，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
外界一日，石中百年。
这或许是危机，也或许是机缘。
老魔的传说，将从灰界，传向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