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
水泥路面泛着青灰色的光。
父子二人对峙。
一黑一红两匹马。
中间隔着不到五步。
叶凡手里的虎头大戟垂在马侧。
戟尖指着地。
但那股杀气,把周围的空气都冻住了。
“让开。”
叶凡没抬头。
声音从头盔面甲下传出来。
闷。
沉。
像是雷雨天前的低气压。
叶长安没动。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那匹枣红马有些受惊,蹄子在地上不安地刨动。
叶长安勒紧缰绳。
硬是把马头给拽正了。
“我要是不让呢?”
叶长安反问了一句。
“你是我儿子。”
叶凡抬起眼皮。
那双眼睛里全是血丝。
“但我先是神武军的主帅。”
叶凡手腕一抖。
嗡。
大戟震颤。
发出一声龙吟般的脆响。
“阵前阻挠主帅。”
“按律。”
“当斩。”
这两个字落地。
周围缩在墙根底下的百姓,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连刚追上来的李世民,勒马停在后面,都没敢出声。
这会儿的叶凡。
六亲不认。
叶长安笑了。
他松开一只握着缰绳的手。
伸进怀里。
摸索。
叶凡的眼神冷了一下。
“怎么?”
“想跟你老子动手?”
“你那两下子,还是我教的。”
叶凡一提马缰。
乌云踏雪往前迈了一步。
巨大的马头几乎顶到了叶长安的胸口。
压迫感十足。
“动手?”
叶长安摇摇头。
“我打不过您。”
“这世上也没人打得过您。”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
不是刚才大殿上那个带血的。
是个新的。
用火漆封着口。
上面画着一只蝎子。
那是罗通的私印。
“这是罗叔给我的。”
叶长安把信举起来。
在叶凡眼前晃了晃。
“他走之前,留了一手。”
“他说,要是哪天您发了疯,非要去救他。”
“就把这个给您看。”
叶凡的大戟停住了。
他盯着那个信封。
那是罗通的字迹。
潦草。
歪歪扭扭。
那小子只会拿锤子砸人,握笔比握锤子还费劲。
“拿来。”
叶凡伸出手。
铁手套摩擦着空气。
叶长安没给。
他当着叶凡的面。
撕开了封口。
刺啦。
纸张破碎的声音。
在这个死寂的街头,格外刺耳。
叶长安抽出信纸。
抖开。
“不用看了。”
“我念给您听。”
叶长安清了清嗓子。
视线落在纸上。
语气变得出奇的平静。
“大哥,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估计已经领着那帮红毛鬼,进了那片不长草的沙窝子了。”
叶凡的手抖了一下。
指关节撞在护臂上。
咔哒。
“别来找我。”
叶长安接着念。
“那帮红毛鬼有三十万。”
“咱大唐现在的家底,经不起这么折腾。”
“但我罗通这条命,不值钱。”
“我算过了。”
“那片沙窝子,进去了就出不来。”
“只要我把这三十万人带进去。”
“他们就得陪着老子一块死。”
叶长安念到这。
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
看着叶凡。
“这就是罗叔的局。”
“这根本不是什么突围。”
“这是自杀。”
“他拿着几万神武军兄弟的命,拿着他自己的命。”
“做了一个笼子。”
“把拜占庭那三十万主力,全装进去了。”
叶凡没说话。
他保持着伸手的姿势。
僵在那。
风吹过。
头盔上的红缨飘得乱七八糟。
叶长安把信纸折起来。
重新塞回信封。
“爹。”
“您现在去。”
“那就是告诉拜占庭人,大唐的战神来了。”
“罗叔这几万人的命,就白送了。”
叶长安往前凑了凑。
盯着叶凡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
“您这是去救他?”
“您那是去毁了他。”
“毁了他这辈子干的最漂亮的一仗。”
这一句。
比叶凡手里的虎头戟还要狠。
直接扎进了心窝子。
叶凡的身子晃了晃。
那杆重一百二十斤的大戟。
当啷一声。
滑脱了半寸。
戟尖砸碎了脚下的水泥路面。
碎石飞溅。
叶凡闭上眼。
胸口的铁甲剧烈起伏。
呼吸声粗重得像是受了伤的野兽。
救。
还是不救?
救了,兄弟的血白流。
不救,兄弟的命没了。
这哪是选择题。
这是拿刀子在割肉。
“啊——”
叶凡猛地仰起头。
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凄厉。
像是狼嚎。
震得街道两旁的瓦片都在抖。
李世民在后面听得心惊肉跳。
他刚想催马上前。
却见叶凡猛地低下头。
睁开眼。
那双眼睛里。
刚才的浑浊没了。
只剩下一片赤红。
“好。”
叶凡吐出一个字。
牙齿咬得咯吱响。
“好你个罗通。”
“好你个混账东西。”
“想当英雄是吧?”
“想死得壮烈是吧?”
叶凡猛地一提缰绳。
乌云踏雪吃痛。
原地转了个圈。
马蹄铁在地上划出一溜火星子。
叶凡转过身。
背对着叶长安。
面向西方。
但这一次。
他没再往前冲。
而是把手里的大戟。
狠狠往地上一插。
咚!
大戟入地半尺。
立在路中间。
像是一座碑。
“叶长安!”
叶凡吼了一声。
“儿在。”
叶长安在马上拱手。
“这个局,我认了。”
叶凡伸手去解头上的头盔。
摘下来。
随手扔在地上。
咣当。
露出一头半白的长发。
被风吹得凌乱。
“但是。”
叶凡转过头。
死死盯着叶长安。
那眼神。
比刚才还要凶。
还要狠。
“罗通那条命。”
“得加钱。”
叶长安愣了一下。
“加钱?”
“拜占庭那三十万人。”
叶凡伸出戴着铁手套的手指。
指着西方。
“不够。”
“那是罗通。”
“是我兄弟。”
“三十万个红毛鬼,换不来他一根手指头。”
叶凡深吸一口气。
把胸中的那股子浊气压下去。
化作了最纯粹的杀意。
“传我的令。”
“告诉薛礼。”
“告诉钦陵。”
“告诉西域那帮墙头草。”
“这一仗。”
“我要拜占庭的国运。”
“我要让他们五十年缓不过气。”
“我要把他们的皇帝,抓到长安来。”
“给陛下牵马!”
“给罗通守坟!”
叶凡说完。
猛地一拨马头。
乌云踏雪长嘶一声。
没往城外跑。
而是调头。
往回跑。
经过李世民身边时。
叶凡没停。
只是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话。
“陛下。”
“甲我不脱了。”
“我就穿着这身甲,在王府里等着罗通的消息。”
叶凡回头,马蹄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