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添五味，桌上自家酿的苞谷酒后劲渐渐泛了上来。
最初那点因陈默身世曝光带来的微妙隔阂被酒精慢慢融化，气氛重新变得热烈，甚至比之前更添了几分肝胆相照的意味。
不知是谁起的头，或许是真心佩服陈默的才华与为人，又或许确实存了些结交的心思，敬酒的目标开始从明确地转向陈默。
先是灯光组的老师傅端着酒杯，话说的实在：“小陈，不，陈默，我不太会说话，但这段时间，你跟着熬大夜、钻山沟，没叫过一声苦，戏也好，人更踏实，我敬你！”
副导演、场记、甚至几位一直跟着的主要群演都轮番过来。
言辞或直白，或带着点酒后的夸张，但那份对他在剧组中专业表现的肯定，以及对他本人低调谦和态度的欣赏，大抵是真诚的。
陈默脸上也染了薄红，但眼神依旧清亮，他站起身，面对每一份敬酒，无论来自哪个岗位，都郑重地双手举杯，诚恳地说着“谢谢老师关照”、“大家辛苦了”，然后仰头饮尽，毫不推脱。
这股子干脆和真诚反倒让一些起初或许带着别样心思的人，也生出了几分真心佩服。
自身本事不提，就这份酒量已经让人刮目相看了。
其实关于酒桌文化，陈默自己一开始也是反感的，但慢慢的随着阅历的增长，陈默发现那句话说的还真对，存在即合理。
人和人的交际是有心里防线的，而酒精会麻痹这道防线，相当一部分人喝酒和不喝酒就是不一样的，不承认的那些纯粹是没喝到位，一些人喜欢带女生喝酒也是如此。
一场宴会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或许没用，但真正的商务局中，酒是一定少不了的，客户性子闷不说话，两杯酒下肚自然而然就会开口了，领导不认识你，那就去跟领导喝一杯酒，不说马上提拔，至少是混了个眼熟。
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你就悟吧，一琢磨一个不吱声。
房间中。
沈熹微在一旁看着，有点心疼，给陈默倒酒时就悄悄掺了点水，却见他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脸上红晕渐深，眼神却不见涣散，沈熹微脑海中突然就多了一个念头。
坏了，以后让陈默酒后乱性这个计划直接胎死腹中了。
“行了行了，人家一孩子，你们几个老酒鬼老是跟他喝什么啊，差不多得了啊，收着点，别忘了，陈默还会唱歌的，唱歌的都得保护嗓子，是吧，小王？”周岚摆摆手。
正吃东西的王宇被叫到，赶忙放下筷子点点头，“是的，唱歌的人最好做到滴酒不沾。”
陈默摆摆手，笑着看向“岚姐，没事儿，年轻人吗，不过确实也喝到位了，这样吧，我敬咱们大伙儿一杯，咱们就吃吃东西，喝点水，顺便醒醒酒。”
热闹喧嚣沉淀下来，有一种疲惫而满足的宁静。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美术指导老张扶了扶眼镜，带着七八分醉意，望着窗外月光下轮廓依稀的村落，忽然重重叹了口气，
“唉……舍不得啊。”
众人看向他。
“这云绣村，”老张手指划了一圈，意指那些被他们精心改造过的房屋外墙、标语、柴垛甚至歪斜的篱笆，
“我花了多少心思，查了多少资料，才把它一点点‘拨回’七十年代的模样，眼看电影拍完了，过两天就得拆……心里头，空落落的，这么好的实景氛围，拆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可惜，真可惜啊。”
他的话引起了在场不少主创的共鸣，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浸透着他们的心血，也承载着故事的气息。
一旁的周岚听了，虽然理解，但作为制片人，她必须考虑现实，
“老张你的的心情我们都理解，但布景不拆会影响村民恢复正常生活，很多外墙的改造、旧物的堆放，毕竟不是他们日常所需。咱们不能因为拍电影，就长久地改变人家的生活环境，该恢复的总得恢复。”
道理大家都懂，但情感上难免唏嘘。
桌上陷入短暂的沉默，弥漫着一种艺术创作终要面对现实剥离的淡淡伤感。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听着、脸上醉意不太明显的陈默，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叩了叩桌面，发出两声轻响。
他的目光掠过窗外夜色中的村舍轮廓，又看了看一旁的李支书。
“其实……”陈默开口，声音因为酒意比平时略沉，“关于这些布景，我刚才突然想到个办法，或许可以不用全拆，还能留下点什么，甚至……产生点别的价值。”
他顿了顿，没有立刻说下去，只是眼中那点因为酒意和思绪而显得格外深邃的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桌上剩余的人都竖起了耳朵，连打酒嗝的李支书也看了过来。
然而陈默却只是笑了笑，“等明天大家酒醒了，头脑清楚了，我再找林导、张老师还有李支书细说吧，现在说，怕是我自己醉着，话也说不周全。”
话音落下，酒桌上所有人都朝他翻了个白眼。
美术老张旁边的摄影叹了口气，“看吧，能说出这话，证明还是能喝，一桌人愣是没喝过一个孩子。”
酒宴最终在一种意犹未尽的气氛中散去，众人踏着月色，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各自借宿的农舍。
翌日清晨，薄雾再次笼罩云绣村，但空气清新，宿醉未消的人们互相打着哈欠道别。陈默、沈熹微和王宇的行李已经装上了剧组安排送他们回城的中巴车。
林清和周岚等人还要留下处理最后的收尾事宜，包括那些尚未决定命运的布景。
临上车前，陈默特意走到林清和周岚面前：“林导，岚姐，关于昨晚我提的那件事，等我回学校安顿一下，理清思路，再打电话跟你们详细沟通。”
林清拍拍他肩膀：“好，我们等你消息。路上注意安全。” 周岚也笑着点头：“好好休息，你的‘办法’，我们可都惦记着呢。”
沈熹微和王宇也跟导演、制片及其他相熟的工作人员一一告别，王宇更是抓着陈默的胳膊，生怕被丢下似的。
中巴车发动，缓缓驶离云绣村泥泞的村口，陈默靠窗坐着，回头望去。
那棵山楂树在晨雾中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