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下午两点三十分。
王浩宇坐在旁听席第一排,深蓝色的律师袍熨烫得一丝不苟。他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卷宗,里面是这一个月来他整理的所有证据材料。
法庭里很安静,只有书记员敲击键盘的嗒嗒声。旁听席上坐了不少人,有媒体记者,有法学院来观摩的学生,还有一些关注此案的市民。
王浩宇的目光落在被告席上。
赵天宇穿着橙色的看守所马甲,头发剃得很短,脸上戴着手铐。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整个人透着一种颓丧的气息。和一个月前在停车场那个疯狂挥舞匕首的凶徒相比,现在的他看起来瘦了一圈,背也有些佝偻。
但王浩宇知道,这只是表象。
“全体起立。”
审判长和两名审判员走进法庭,法袍庄严。所有人站起来,又随着一声“请坐”重新落座。
庭审开始了。
公诉人先宣读起诉书。声音在肃穆的法庭里回荡,字字清晰:“……被告人赵天宇,于2023年10月27日下午两点五十分许,在滨江壹号地下停车场b2层,持事先准备好的匕首,尾随被害人陈嘉铭,趁其不备实施袭击……”
王浩宇安静地听着。这些内容他太熟悉了,每一个字都是他亲自参与整理核实的。
“……在袭击过程中,另一被害人周雨彤为保护陈嘉铭,主动扑向被告人,被赵天宇用匕首刺中腹部,造成腹部贯穿伤、失血性休克,经法医鉴定为重伤二级……”
“被告人赵天宇的行为,已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第二百三十四条之规定,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故意杀人罪(未遂)、故意伤害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起诉书宣读完毕,审判长看向赵天宇:“被告人赵天宇,你对起诉书指控的犯罪事实和罪名,有什么意见?”
赵天宇抬起头。
他的脸色很苍白,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里,没有悔意,只有一种麻木的冷漠。他看着审判长,声音沙哑:“没有意见,我认罪。”
法庭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这么快就认罪,在恶性刑事案件中并不常见。
但王浩宇不意外。证据太确凿了——停车场高清监控完整记录了全过程,凶器上的指纹、dNA,周雨彤的伤情鉴定,陈嘉铭的证言,还有赵天宇自己的供述。在铁证面前,任何辩解都是徒劳。
“下面进行法庭调查,”审判长说,“请公诉人出示证据。”
公诉人站了起来,开始逐一出示证据。
第一组是监控录像。法庭的大屏幕上播放起那天下午的画面——陈嘉铭下车走向电梯,赵天宇从阴影里冲出来,匕首的寒光,周雨彤扑过来的身影,刀刺入她腹部的瞬间……
画面很清晰,甚至能看清赵天宇脸上那种狰狞的表情。旁听席上响起吸气声,有人捂住了嘴。
王浩宇盯着屏幕,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即使已经看过很多遍,每次看到周雨彤倒下的那一幕,他的心还是会揪紧。
第二组是物证。那把匕首装在透明的证物袋里,被法警拿到法庭中央展示。刀刃上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迹——那是周雨彤的血。
第三组是伤情鉴定。周雨彤的手术记录、病历、ct片子,还有法医出具的鉴定意见书:腹部贯穿伤,肝下缘损伤,肠管破裂修补,失血性休克,构成重伤二级。
第四组是陈嘉铭的证言。虽然陈嘉铭本人因为要照顾周雨彤没有出庭,但他的询问笔录被当庭宣读。笔录里详细描述了他当时如何被袭击,周雨彤如何为他挡刀,以及赵天宇之前对他的威胁和骚扰。
每一份证据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垒起来,筑成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把赵天宇牢牢困在犯罪的牢笼里。
证据出示完毕,审判长问:“被告人,你对这些证据有什么意见?”
赵天宇沉默了很久。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继续沉默认罪时,他突然抬起了头。那双眼睛里,刚才的麻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疯狂的光。
“我没有意见,”他说,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我就是想杀他。陈嘉铭。”
法庭里一片哗然。
审判长敲了敲法槌:“肃静!”
赵天宇像是没听见,他继续说,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他凭什么?凭什么什么都有?有钱,有事业,还有周雨彤那么好的女人跟着他?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连周雨彤那个婊子,最后也站在他那边……”
“被告人!”审判长厉声打断他,“注意你的言辞!”
赵天宇笑了,那笑容扭曲而诡异:“言辞?我都这样了,我还怕什么?我就恨当时那一刀没捅准,没捅死他!还有周雨彤,那个贱人,她活该!谁让她多管闲事……”
“够了!”审判长重重敲下法槌,“法警!”
两名法警上前,按住情绪激动的赵天宇。赵天宇还在挣扎,嘴里不停咒骂着,那些污言秽语在庄严的法庭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浩宇冷冷地看着他。
这就是赵天宇。即使到了法庭上,即使面对铁证如山,他依然不知悔改,依然把自己的失败归咎于他人,依然对受害者充满恶意。
这种人,不值得任何同情。
法庭调查继续。辩方律师象征性地问了几个问题,但赵天宇的回答要么颠三倒四,要么继续发泄情绪,毫无意义。
举证质证环节很快结束,进入法庭辩论。
公诉人的公诉意见很明确:赵天宇主观恶性极深,犯罪手段残忍,造成后果严重,且系累犯(之前有诈骗罪前科),应当从重处罚。
“被告人赵天宇因嫉妒和怨恨,预谋实施故意杀人行为,在犯罪过程中又故意伤害见义勇为的周雨彤,致其重伤,社会危害性极大。其当庭毫无悔意,甚至对被害人大放厥词,态度极其恶劣。建议法庭以故意杀人罪(未遂)、故意伤害罪数罪并罚,从重判处有期徒刑十年以上……”
辩方律师的辩护很简短,主要强调赵天宇认罪态度好(虽然当庭表现完全相反),请求法庭从轻处罚。
王浩宇知道,这种辩护在如此清晰的案件面前,苍白无力。
最后陈述环节,赵天宇又得到了说话的机会。
他站起来,看着审判长,脸上的表情恢复了那种麻木:“我没什么好说的。判吧,反正我这辈子也完了。”
没有道歉,没有悔恨,只有一种破罐破摔的颓丧。
审判长宣布休庭合议。
等待的时间不长,十五分钟后,法警把赵天宇重新带上被告席,审判长和审判员也回到了法庭。
“全体起立。”
所有人站起来。法庭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审判长开始宣读判决书:“……经审理查明,被告人赵天宇犯故意杀人罪(未遂),犯故意伤害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罪名成立。”
“被告人赵天宇曾因犯诈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刑罚执行完毕后五年内再犯应当判处有期徒刑以上刑罚之罪,系累犯,应当从重处罚。”
“被告人当庭认罪,但无悔罪表现,且对被害人态度恶劣,不足以从轻处罚。”
“综上,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第二百三十四条、第六十五条、第六十九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审判长顿了顿,法庭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被告人赵天宇犯故意杀人罪(未遂),判处有期徒刑八年;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六年。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年。”
“刑期从判决执行之日起计算。判决执行以前先行羁押的,羁押一日折抵刑期一日。”
“本判决为口头宣判,书面判决书将在五日内送达。”
法槌落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闭庭。”
赵天宇被法警带了下去。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脚步有些踉跄。
十年。
对于已经三十多岁的他来说,这几乎意味着人生的彻底终结。等他出来,已经四十多岁,没有技能,没有积蓄,还有案底,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可想而知。
王浩宇收拾好材料,站起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结束了。
这个纠缠了他们这么久,给陈嘉铭和周雨彤带来巨大伤害的恶魔,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他走出法庭,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陈嘉铭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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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病房里,下午三点四十分。
周雨彤刚做完今天的胎心监测。护士把那个小仪器放在她肚子上,很快,那熟悉的“咚咚”声传了出来,有力而规律。
“胎心很好,”护士笑着说,“周小姐,宝宝很坚强。”
陈嘉铭站在一旁,紧紧握着周雨彤的手。每次听胎心,他都紧张得手心冒汗,直到听到那声音,才能松一口气。
护士走后,陈嘉铭在床边坐下,替周雨彤整理了一下头发:“今天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好多了,”周雨彤说,对他笑了笑,“医生说再过两天就可以试着下地走动了。”
她已经卧床快一周了,伤口愈合得不错,腹部那道疤痕虽然还在,但已经不再红肿。最重要的是,宝宝的情况一直很稳定,每天监测胎心都很正常。
这让他们悬着的心,终于能稍稍放下一些。
“那就好,”陈嘉铭说,眼神温柔,“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家。我已经请人把家里重新布置了一下,把有棱角的地方都包起来了,还买了很多防滑垫。”
周雨彤看着他,眼圈有些红:“嘉铭,这些天……辛苦你了。”
“不辛苦,”陈嘉铭摇头,握住她的手,“能照顾你,是我的福气。”
正说着,陈嘉铭的手机响了。
是王浩宇。
陈嘉铭看了周雨彤一眼,接起电话:“浩宇。”
“庭审结束了,”王浩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有些疲惫,但很清晰,“赵天宇,十年。”
陈嘉铭的手猛地握紧了手机。他沉默了几秒,才问:“他……认罪吗?”
“认罪,但毫无悔意,”王浩宇的声音冷了下来,“在法庭上还大放厥词,说恨不得当时一刀捅死你。”
陈嘉铭的瞳孔缩了一下。
周雨彤察觉到他表情的变化,轻声问:“怎么了?”
陈嘉铭捂住话筒,对她说:“浩宇的电话,说赵天宇判了,十年。”
周雨彤愣了一下,然后慢慢点头。她的表情很平静,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只是一种释然。
陈嘉铭重新拿起电话:“浩宇,谢谢你。”
“跟我还客气什么,”王浩宇说,“对了,法官说了,他是累犯,十年是实刑,不得减刑。十年之内,他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了。”
“嗯,”陈嘉铭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说,“浩宇,这件事……先不要告诉雨彤的父母,我怕他们情绪波动太大。”
“我明白,”王浩宇说,“你们好好休养,其他事交给我。”
挂了电话,陈嘉铭在床边坐下,看着周雨彤。
周雨彤也看着他,轻轻问:“你……不高兴吗?”
陈嘉铭摇头,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终于结束了。”
是啊,结束了。
从婚礼前夜那场闹剧开始,到离婚官司,到后来的纠缠、威胁,再到最后的行凶伤人……赵天宇这个名字,像一片阴云,笼罩在他们头上太久太久了。
现在,这片阴云终于散了。
周雨彤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嘉铭,我们都该往前看了。”
“嗯,”陈嘉铭点头,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往前看。等你好了,我们就结婚,然后好好过日子,把之前错过的,都补回来。”
周雨彤笑了,那笑容很轻,但很真实。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温暖而明亮。
十年。
足够他们开始新的生活,足够他们的孩子长大,足够他们把那些伤痛慢慢抚平。
恶人得到了惩罚,而善良的人,终将得到幸福。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