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的日子,在高度紧张和密集准备中飞快流逝。时间仿佛被压缩,每一分每一秒都浸透着数据、训练、计划和警惕的味道。
医疗室成了临时的指挥中心兼鲨鱼的修养室。虽然身体远未康复,但鲨鱼拒绝继续躺在医疗舱里。他换上了干净的作战服(尽管左臂和胸腹的绷带依旧显眼),坐在一张金属桌前,面前是数块拼接起来的屏幕,分别显示着研究所监控、外部环境数据、情报分析进度,以及不断演化的攻击计划草案。
夜莺几乎扎根在了分析室。她与Rose的合作在一种极度微妙和戒备的氛围下进行。分析室被额外加固了电磁屏蔽层,入口处有一鸣设置的物理警戒线。Rose大部分时间待在里面,协助进行数据挖掘、信号模拟和攻击模型测试。夜莺则在外间主控终端,通过严格的协议和多重过滤接口,与Rose进行数据和指令交换,同时严密监控着Rose所有的生理信号和“种子”的活性指标。
“主动测试”在鲨鱼苏醒后的第四天谨慎展开。
测试在一个特制的、内部衬有高导电磁屏蔽材料的隔离间内进行。Rose被要求进入,连接上非联网的、只记录基础生理数据的传感器。夜莺在外间,通过光缆传输,向隔离间内的一台独立终端发送经过严格筛选和限制的“测试数据包”——这些数据包模拟了“伊甸”防御体系中可能触发“种子”反应的特定频率、加密模式或意识流片段。
第一次测试,数据包强度极低。Rose坐在隔离间里,紧闭双眼,努力集中精神。几分钟后,她报告感觉到轻微的“嗡鸣”感和注意力难以集中,但“种子”没有明显活跃迹象,生理数据平稳。
第二次测试,强度提升。这一次,Rose的太阳穴附近,那淡蓝色的血管脉络微光再次隐约浮现,但很快又隐没下去。她感到一阵短暂的头晕和恶心,仿佛有细微的电流窜过大脑皮层。夜莺记录下了“种子”活性出现短暂峰值,但未持续,也未检测到任何形式的对外信号发射尝试。
第三次测试,夜莺冒险使用了一段从“棱镜”崩溃数据中提取的、带有极淡“母体”共鸣特征的残留波纹(经过大幅衰减和安全封装)。当这段数据被 Rose 接收并尝试解析时,情况发生了变化。
隔离间内的 Rose 身体猛然一僵,眼睛倏然睁开,瞳孔深处仿佛有深蓝色的数据星云一闪而过!她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双手紧紧抓住座椅扶手,指节发白。监控屏幕上,她的脑波图瞬间变得极度复杂,出现了大量同步振荡的尖峰,心率飙升!
“种子”活性指数直线上升!淡蓝色的光芒在她皮肤下清晰可见地游走,甚至隐隐有向全身蔓延的趋势!
“Rose!报告情况!”夜莺在外间紧张地呼叫,手指悬停在强制中断和注入强效镇静剂的按钮上。
“……它在……共鸣……很低……但很清晰……” Rose 的声音颤抖,带着一种奇异的空洞感,“不是攻击……是……呼唤?或者……确认?我感觉……很冷……很空旷……”
她没有失去理智,但明显受到了强烈的外部意识残留的影响。
“能控制吗?像上次那样引导或压制?”夜莺追问。
Rose 没有立刻回答,她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似乎在用全部意志与体内的异样感觉抗衡。汗水迅速浸湿了她的头发和衣领。那游走的蓝光闪烁变得忽明忽暗,极不稳定。
大约过了二十几秒,蓝光渐渐黯淡下去,最终消失。Rose 如同脱力般瘫在椅子上,大口喘息,脸色惨白如纸。
“它……退回去了……”她虚弱地说,“但……它‘记住’了这次接触……我能感觉到……它变得更‘清晰’了一点……在我脑子里……”
夜莺迅速记录了所有数据,并立刻切断了测试数据流的传输,启动了隔离间的深层电磁脉冲干扰(一种温和的、旨在扰乱潜在数据连接的脉冲)。
“测试结束。Rose,待在原地,不要做任何思维集中的事情,放松。一鸣,进去检查她的状况,确认安全后带她回监禁室休息。”夜莺下令。
这次测试虽然危险,但获得了宝贵的数据。它证实了“种子”确实对“母体”相关信号有强烈反应,并且这种反应可以被 Rose 的部分意志所影响(尽管极其困难)。同时,也验证了研究所的屏蔽措施在一定程度上的有效性——没有检测到明确的对外信号泄露。
夜莺将测试结果整理成报告,交给了鲨鱼。
“可控性极低,风险极高。”夜莺总结,“但‘种子’与‘母体’的潜在通道,以及 Rose 对其的微弱影响力,或许是我们在面对‘伊甸’第六层意识防御时,唯一可能不是完全被动挨打的‘武器’,如果那能被称为武器的话。”
鲨鱼看着报告上那些惊心动魄的数据曲线,沉默良久。
“继续监控。非必要,不再进行主动测试。将 Rose 对这种共鸣的‘感受’和‘种子’的反应模式,详细建模,纳入攻击计划中针对第六层防御的应急预案。同时,研究在极端情况下,强行物理干扰或摧毁‘种子’载体(Rose 的大脑)的可行性方案,作为最后手段。”
他的命令冷酷而现实。Rose 的价值和风险,在他眼中被放在天平的两端反复衡量。
与此同时,与安德烈司令的“交易”也在推进。
夜莺按照鲨鱼的指示,精心挑选和包装了“证据包”,通过“北风”网络的安全线路发送了出去。证据包包括了“潘多拉”项目实验日志中明确提及使用“外部捕获意识体”的片段(隐去了来源细节),以及“收割计划”清单中对非“方舟”人员(用代号模糊处理)的评估和“适配容器培育进度”记录。
证据发出后,又是漫长的等待和不安。
在此期间,攻击计划草案在鲨鱼、夜莺、一鸣和老猫的反复推演下,逐渐丰满,形成了一个名为“裂隙行动”的初步方案。
“裂隙行动”核心思路:利用一切可能的内部漏洞(“零”的钥匙、“组织”可能的后门特征)和外部佯动,在“伊甸”看似无懈可击的防御体系上,撕开一道极其短暂、但足够让致命一击透入的“裂隙”。
计划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准备与渗透。利用“堡垒”提供的身份伪装和内部线路,将 A 组(鲨鱼、一鸣、另需至少两名可靠的“堡垒”突击专家)秘密送入“通天塔”内部,抵达预定接应点。b 组(夜莺为核心,可能需要 Rose 作为特殊接口,以及“堡垒”提供的黑客团队和算力支持)在外部安全位置建立攻击前沿。
第二阶段:同步打击。在精确计算的时间点,c 组(“堡垒”提供的佯动部队)在“通天塔”外围发起多方位、高强度的骚扰攻击,吸引并牵制防卫力量。同时,b 组发动网络总攻,利用漏洞突破“伊甸”第四、五层防御,并尝试应对第六层。A 组则趁乱向“伊甸”物理接口区域突进。
第三阶段:致命一击与撤离。A 组抵达目标区域后,根据 b 组提供的实时路径和防御状态,选择植入物理病毒、直接破坏核心硬件、或窃取关键数据。完成后,沿预定撤离路线撤退,与接应部队汇合。
整个计划如同在钢丝上搭建城堡,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导致全军覆没。尤其是时间同步要求极高,对情报准确性、通讯畅通度、以及各部队执行力的要求都达到了苛刻的程度。
“我们最大的弱点,”老猫在计划推演会上指出,“除了 Rose 这个不确定因素,就是我们对‘堡垒’提供的支援力量的绝对依赖,以及我们与安德烈司令之间脆弱的信任链条。如果‘堡垒’内部有‘飞升派’或‘组织’的潜伏者,如果安德烈在政治斗争中失败,如果支援部队临阵退缩或倒戈……我们就是送入虎口的羊。”
“所以,‘裂隙’必须由我们自己来制造和把握。”鲨鱼的手指在地图上“通天塔”的某个点上重重一敲,“A 组的行动是关键中的关键。我们需要最可靠的人,执行最不可能的任务。一鸣,你和我,是核心。老猫,你年纪大了,但经验无人能及,我需要你在外部协调和应急指挥上坐镇。夜莺,你的担子最重,网络战的胜负,一半在你手里。”
他看向众人:“这个计划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但这是我们唯一能找到的、可能触及真相、阻止更大灾难的路径。如果谁想退出,现在可以提出来。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
安全屋内一片寂静。一鸣眼神炽热,夜莺目光坚定,老猫表情肃穆。没有人说话,但无声的答案已经给出。
就在这时,夜莺的终端发出了特定的提示音——来自“北风”网络的加密信件,有回复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夜莺快速操作,解密信件。内容不长,但信息量巨大:
“证据已收到。确有价值。议会内已有波澜。但阻力巨大,飞升派反扑强烈,质疑证据真实性及来源。我需要更具冲击力、更无可辩驳的证据,或一次能让他们闭嘴的‘事实展示’。‘裂隙行动’草案概览已阅。想法大胆,但可行性存疑,所需资源远超我目前可调动权限。为表诚意及推进合作,现提供以下初步支援:
一份经过验证的‘通天塔’地下深层通风管网及部分废弃维护通道的残缺结构图(附件一)。来源可靠,但年代久远,仅供参考。
一个位于‘通天塔’东南方向五十公里处的废弃物流中转站坐标(附件二)。该站地下有未被完全记录的、与前时代地铁系统连接的应急通道入口,可能(只是可能)通往‘通天塔’地基附近区域。需自行侦察确认。
三套‘堡垒’最新式的‘幽灵’作战服(光学迷彩、基础环境适应、有限热能遮蔽)及配套身份伪装芯片(对应‘方舟’低级外包维护人员身份,有效期至下月底)。将于四十八小时内,通过无人载具投送至你们研究所东北方十公里处的指定坐标(附件三),注意接收。
一名可信的联络员兼技术顾问,代号‘渡鸦’。他将携带部分专用设备,于明日午夜抵达研究所外围信号标处。使用验证口令:‘北极星永不落’。此人可协助你们进一步细化技术方案,并建立与我之间的直接、安全通讯链路。
务必谨慎。‘方舟’的猎犬鼻子很灵,‘组织’的影子无处不在,议会内的眼睛也在盯着我。下次联络,我需要看到‘裂隙行动’更完善的方案,以及……获取‘终极证据’的可行路径。祝好运。——A”
信件内容让众人精神一振!安德烈不仅相信了他们,还提供了实质性的初步帮助!尤其是结构图、可能的地下通道、以及“幽灵”作战服和伪装身份,这对渗透行动至关重要!
“渡鸦……”鲨鱼咀嚼着这个代号,“老猫,你听说过吗?”
老猫皱眉思索:“有点印象……好像是技术开发局那边的一个怪才,专攻旧时代系统逆向工程和非标电子战,性格孤僻,但技术过硬。据说因为不擅长(或不愿意)搞人际关系,一直没被重用。安德烈能调动他,说明这人至少是他信得过的技术骨干。”
“好。准备接收装备,迎接‘渡鸦’。”鲨鱼下令,“夜莺,根据新的结构图和通道信息,立刻更新渗透路线方案。一鸣,老猫,制定接收装备和接应‘渡鸦’的安全程序。Rose……”他顿了顿,“暂时限制她在分析室活动,在‘渡鸦’到来并确认安全之前,不要让她接触任何新情报。”
命令迅速下达,研究所内再次忙碌起来。
希望的微光,似乎从厚重的阴云裂隙中透出了一丝。但每个人都清楚,这光芒之下,是更深的黑暗和更险恶的激流。
就在众人为接收装备和迎接“渡鸦”做准备时,分析室内,刚刚从“主动测试”后遗症中恢复一些的 Rose,独自坐在角落。
她的脑海中,那段测试时感受到的、“母体”的冰冷、空旷、却又带着诡异吸引力的“低语”残留,依旧如同幽灵般徘徊不去。与之前被动承受不同,这一次,她似乎……隐隐约约地,能“理解”那低语中蕴含的、无法用人类语言描述的、关于“连接”、“同化”、“回归”的模糊意向……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悄然爬上她的后颈。
她不知道这是“种子”被激活后的副作用,还是某种更可怕的、潜移默化的侵蚀的开始。
她用力摇了摇头,将那些诡异的感受强行压下,目光投向分析室外隐约传来忙碌声响的方向。
赎罪的道路,比她想象的,还要黑暗和漫长。
而黑暗深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这间研究所,注视着他们精心策划的“裂隙”。
风暴,正在远方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