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言快步朝着市场入口附近那个勉强算是“管理处”的小屋子走去,管理屋里坐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制服的中年男人,他正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剔着牙。
她直接表明来意“我想租用一个临时存放东西的旧棚子,时间不用太长,就三天”她特意强调了自己的需求“位置偏点没关系,越便宜越好”。
那管理者闻言,停下剔牙的动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在她肩上那个沉甸甸的麻袋上停留了一瞬,他伸出三根粗短的手指,在空中随意地晃了晃,语气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笃定“三斤鲜货,或者等价的东西,三天,最角落那个棚子”。
徐小言心中冷笑,知道在这种地方讲价纯属浪费时间,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放下麻袋,动作利落地从里面数出三斤表皮饱满、颜色鲜亮的桔子,一言不发地递了过去。
管理者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似乎没料到这年轻女孩如此爽快,他接过桔子,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确认分量足够,脸上顿时露出满意的神色,将桔子迅速扫进桌子底下一个筐里。
然后,他从腰间拴着的一串叮当作响、满是锈迹的破钥匙里,摸索着取下一把带有模糊编号的铜钥匙,随手塞给徐小言,另一只手指了个大概的方向,懒洋洋地道“喏,顺着这条路走到最里头,往右拐,最破最偏那个就是”。
徐小言接过那把带着凉意和锈迹的钥匙,道了声谢,她按照管理者所指的方向,穿过嘈杂和相对冷清的区域,果然在市场最边缘、靠近简陋围墙的地方,找到了那个孤零零的旧棚子。
这棚子是用破烂的油毡布和歪歪扭扭的木棍勉强搭成的,顶上还有几个破洞,好在位置足够偏僻,周围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远处市场的喧嚣隐隐传来,这正是她所需要的理想地点。
她迅速返回市场门口,找到那个依旧在原地焦急等待的中年汉子李老四“跟我来”她言简意赅,示意他推着三轮车跟上。
李老四如同听到了圣旨,连忙推起吱呀作响的三轮车,紧紧跟在徐小言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来到了那个偏僻的旧棚子前。
“把柴火都卸到这里面吧”徐小言拿出钥匙,打开那把锈迹斑斑的挂锁,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对李老四说道,棚子里空空荡荡,弥漫着一股霉味和尘土的气息。
李老四应了一声,立刻开始麻利地将三轮车上的柴火一捆捆搬进棚子里,他虽然看起来瘦弱,但常年的体力劳动让他爆发出不小的力气,动作既快又稳,生怕慢了一秒会让这位“大主顾”改变主意,没过多久,三轮车上那些柴火便被整齐地码放在了棚子的一角。
待所有柴火都卸完,徐小言按照之前说好的六十斤柴火换一斤鲜货的比例,从麻袋里拿出了相应的桔子,她看着李老四那瘦骨嶙峋、眼窝深陷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动,又额外多抓了一小把桔子,塞进他手里。
李老四看着手里明显超出预期的、黄澄澄的桔子,激动得手都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黝黑粗糙的脸上绽放出难以置信的、近乎狂喜的神色。
他连连对着徐小言鞠躬,声音因为激动而哽咽,语无伦次地说道“谢谢!谢谢姑娘!你……你真是大好人!活菩萨!太感谢了!真的太感谢了!”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珍贵的桔子一个个藏进怀里最贴身、最稳妥的口袋里。
或许是这笔突如其来的“横财”和徐小言看起来颇为“阔绰”且带着善意的举动,给了他一丝勇气和希望,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周围无人,然后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深切的期盼,对徐小言说道“姑娘……你,你还要柴火吗?我……我家里还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混合着无奈和苦涩的神情,开始倾诉“不瞒你说,我原来是在城外一家私营家具厂干活的木匠,寒潮消息刚在小范围传出来那会儿,我们那黑心老板就预感不妙,连夜卷了厂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和货款跑路了,把我们这些工人都撇下了”。
“我看厂里仓库和后院还堆着好多做家具剩下的边角料、废木料,堆着也是浪费,还要被人抢,就想着……想着这世道,取暖总是要的,就联合我一个信得过的兄弟,偷偷摸摸、起早贪黑地搬了好多好多回家,劈好晾干,想着总能换点吃的度日。可谁知道……”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失落“这柴火现在根本没人看得上,大家都只顾着找吃的,偶尔有人问,也把价格压得极低,换不到什么好东西……我家里,家里还堆着像小山一样多呢,占了大半个屋子……”
徐小言闻言,心中一动,但她脸上维持着冷静的表情,迅速扫视了一下左右和棚子外面,确认这片区域依旧僻静无人“你家里……大概还有多少斤?”
李老四听到这个问题,眼睛猛地亮了一下,急忙向前凑近一步,急切地回答“具体没细称过,那时候只顾着搬了……但五千斤肯定是只多不少的!都是干透的好木料,有些还是硬木,耐烧得很!”
他顿了顿,像是怕徐小言觉得数量不够或者犹豫,又迫不及待地补充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如果……如果您还要更多,我……我还可以去找我那个兄弟!他家里也存了差不多四千斤!我们当初是一起搬的,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五千斤加上四千斤,那就是接近九千斤的柴火!这个庞大的数字让徐小言心头剧震,这远超她之前的预期!
徐小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向李老四“如果你家里,还有你兄弟家里,真有这么多存货,质量也像你说的这样好……”她刻意停顿了一下,加强语气“那我就不去别人那里零散收了,全部从你这里买”。
她伸出两根手指“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缺一不可——”她的目光紧紧锁定李老四的眼睛。
“第一,要绝对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能透露我们之间的交易,包括你的那个兄弟!你只需要想办法把柴火弄到这里来就行,不能让他知道最终买主是我,更不能让他知道交易的具体细节和数量,如果他问起,你就说找到了一个要求保密的大主顾,你负责联络和运输,分给他应得的那份即可”。
“第二,动作要快!必须抓紧把柴火给我送到这个棚子里来,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和怀疑,如果走漏了风声,或者引来了不必要的麻烦……”她没有说下去“能做到吗?”
李老四用力地点头“能!姑娘你放心!我李老四虽然没本事,但向来嘴巴严实!我知道轻重!这事儿我绝不会往外吐露半个字!我一定尽快地把柴火给你送来,绝不让第三个人知道!”
“对了,姑娘……”李老四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搓着粗糙的手掌,脸上露出些许不好意思和担忧的神色“我这晚上来来回回得跑好多趟,搬运、卸货,动静难免有点大,不会……不会影响你休息吧?主要是我那婆娘……她病了好些天了,一直躺在床上,咳得厉害,就等着换了东西去给她找个大夫瞧瞧,抓点药……我,我想着快点把这事儿弄完……”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和对妻子的深切牵挂,那双因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恳求。
徐小言看着他眼中真切的担忧,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些许“无妨,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安心去搬运就是,不用顾忌我”。
得到徐小言肯定的答复后,李老四不敢再有任何耽搁“谢谢姑娘!我这就去!这就去!”说完,他推起那辆空了的、吱呀作响的三轮车,身影迅速而灵巧地没入棚外浓重的夜色之中,脚步声很快远去。
棚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徐小言感觉很累,她将麻袋垫在背后,靠着木板墙缓缓坐了下来,她闭上眼睛,试图小憩片刻,精神一放松,竟也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朦胧中感觉有人在轻轻呼唤自己,声音焦急而克制“姑娘……姑娘?你醒醒……柴火我送来了……”
徐小言猛地睁开双眼,是李老四的声音,她抬眸看去,借着棚子木板缝隙间透进来的、愈发微弱的月光和远处基地灯塔扫过的零星光芒,不禁微微一愣。
只见原本还算空荡的旧棚子,此刻几乎被劈砍整齐、码放得尽可能紧凑的木柴塞得满满当当!高高的柴火堆几乎顶到了棚顶,只留下门口一个勉强能容人侧身进来和转身的狭窄廊道,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股浓郁而干燥的木材气息。
李老四就站在这堆如同小山般的柴火旁,脸上混杂着极度疲惫、完成任务的释然以及一丝生怕她不满意的急切,正眼巴巴地、屏息凝神地等着她验收。
徐小言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迅速站起身,快速扫视了一圈这堆积如山的柴火,从体积和密度粗略估算,数量显然只多不少,而且柴火的质量看起来确实如他所说,干燥整齐,多是实木料,她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然后,她指着自己脚边那个麻袋,对李老四说道“你看看这些,够不够抵你的柴火?”她的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李老四先是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验收如此简单快速,他依言弯腰,双手用力掂了掂那个麻袋,入手的分量让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麻袋看起来并不像能装下一百多斤鲜货的样子,但他还是依言小心翼翼地打开袋口,借着微弱的光线朝里面看去。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赫然是一根粗壮饱满的香肠!那浓郁的肉香混合着胡椒和蒜末的辛香,让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下面则是一捆干海带,再往下拨开,才是他们之前交易过的桔子,此刻在肉肠和海带的衬托下,竟显得有些平常了。
香肠和干海带绝对是毋庸置疑的硬通货!李老四倒吸一口凉气,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将敞开的麻袋口死死攥紧,他抬起头看向静静站在那里的徐小言时,那双因长期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就红了“谢谢!谢谢姑娘!够了!太够了!这些……这些很够了!远远超出了!这……这比我做梦想的还要多……您……您真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活菩萨啊!”
他语无伦次地表达着感激,徐小言面容平静无波,对她而言,这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一场利用信息不对称和未来风险预判达成的等价交换,李老四得到了他急需的、能立刻解燃眉之急的高价值食物和可能的医药费;而她,则用相对“廉价”的当前物资,锁定了一笔在未来严寒中可能关乎生死的、巨量的战略燃料储备。
看着他激动得难以自持的样子,徐小言上前一步,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李老四,接下来的话你一定要记在心里,绝对不能对他人提起,出了这个棚子,就忘了我们交易的事,忘了你见过我的事,还要忘了这些柴火最终去了哪里,如果有人问你,你就统一说辞,说这些柴火是你李老四自己想办法处理掉的,卖给过路的不知名的、不愿露面的大买家,或者干脆就说烧了、扔了,随你怎么说,总之,今晚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必须烂在你的肚子里,对任何人,包括你的至亲兄弟,都不能提起半个字,不然我们之间的交易就作罢,你还要连带赔偿我的损失,明白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