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骑在马上,影密卫的队伍在他身后拉成一条黑线。马蹄声压得很低,沿着宫墙外道向骊山方向行进。他的手还肿着,握缰绳时指节发僵,但没有松开。
就在他即将出城之际,传令兵从咸阳宫方向疾奔而来,勒马跪地。
“太医署急报,云姜醒了。”
陈砚勒住马缰,马前蹄抬起,落地时溅起一串尘土。他没说话,只盯着那传令兵。
“南越使者献药,巫草已入汤剂。云姜脉象回稳,能吞咽了。”
陈砚沉默片刻,转头看向身后的影密卫首领。
“你带人去骊山。若地宫有异动,立即点燃烽火。”
“那您?”
“我回宫。”
他调转马头,不再多言。影密卫继续前行,他独自一人策马返回咸阳宫门。守门郎中见他归来,未敢多问,只低头放行。
太医署内灯火未熄。几名医官站在廊下,人人蒙着麻布口罩,低声交谈。见陈砚进来,立刻散开,退入两侧厢房。
静室门前,南越使者跪坐着,双手放在膝上。他穿一件深褐色麻衣,领口缝着一圈骨片,腰间挂着一只干瘪的草囊。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目光平静。
陈砚走进屋内。云姜躺在榻上,脸色仍白,但呼吸均匀。她胸前盖着一层薄绢,听诊器放在枕边,铜面朝上,映着烛光。
桌上摆着一只陶碗,里面残留着暗绿色药渣。陈砚走近,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正常。
“是你给的药?”他问门外。
“是我。”南越使者起身,走入室内,站定在三步之外,“此草名为血心藤,生于南越苍梧山阴,十年一开花,花落即死。”
陈砚没接话。
“但它不能单独使用。”使者继续说,“需以剑气激其灵性,否则毒性不化,反伤本源。”
陈砚看了他一眼。
“你说,要用剑气?”
“唯有真主之剑,方可唤醒草魂。”
陈砚转身,从壁上取下定秦剑。剑身未出鞘,他只是将它横置在云姜胸口上方三寸处。
屋里很静。烛火轻微晃动。
他缓缓催力,剑身微震,发出一声低鸣。刹那间,剑刃缝隙透出一道微光,如水波般荡开。
桌上的药渣突然颤动。一片枯叶状的东西从残渣中浮起,悬在空中,慢慢展开,释放出淡金色雾气。雾气顺着云姜七窍渗入,她喉头微微一动,像是咽下了什么。
南越使者双膝触地,俯首叩拜。
“我王有言:天地有灵,草木知主。今夜所见,非人力可为。”
陈砚收剑,不动声色。
“你王为何派你来?”
“赵高遣人至南越,求取巫蛊之术。我王不愿卷入中原之争,却知此毒唯血心藤可解,故命我潜入咸阳,待机而动。”
陈砚盯着他。
“你早来了?”
“半月前便到,藏身于市井。”
“为何现在才出手?”
“等剑出鞘。”他抬起头,“也等您信任一人。”
陈砚没再问。他走到云姜床前,轻轻拨开她眼皮。瞳孔收缩正常,眼底青痕正在消退。
她手指动了动。
“水……”声音很轻。
侍女端来温水,用细布蘸湿她嘴唇。云姜抿了一口,又昏睡过去。
陈砚对门外道:“带他去客馆,不得离开半步。”
南越使者低头退出。两名影密卫跟上。
陈砚留在静室,将听诊器拿在手中翻看。铜管表面有一道新划痕,不是旧损。他打开底部暗格,取出一张折叠的纸片。
是云姜的笔迹:**草中有异,根部纹路与灵渠淤泥反应,生菌可致幻。**
他把纸条收好,走出太医署。
此时天未亮,星仍在天。他直奔章台宫东阁,命人封锁四周,禁止出入。韩谈已在门外等候,见到他点头示意,便带着四名死士隐入暗处。
陈砚进入浑天仪密室。机器尚未冷却,中央阵眼仍有余温。他将陨石碎片放入核心槽位,启动机关。
齿轮转动,投影浮现。这一次,图像不稳定,不断闪烁。
忽然,门口传来脚步声。
韩姬站在那里,披着鼠皮裘,发间银簪闪着冷光。她眼神涣散,嘴唇微动,像是在念什么。
“你怎么来了?”陈砚问。
她没回答,径直走向鲁班锁控制台。手指插入锁孔,快速旋转。三声清响过后,整台浑天仪剧烈震动。
投影骤变。
不再是星轨图,而是一幅立体水系图。线条清晰,标注细致。主脉为灵渠,下游分出三条支流,其中一条被标为红色虚线,蜿蜒延伸至苍梧郡境内。
红线上有六个移动光点,正缓慢北上。
陈砚靠近细看。每个光点代表一艘船。旗舰位置靠前,船首悬挂一物——玄色十二章纹冕服,形制与他日常所穿完全一致。
他认得那件衣服。三个月前,他曾命人烧毁一批旧袍,以防被敌利用。但这套冕服的纹路、肩宽、袖长,无一不吻合。
更奇怪的是,船上无人走动。所有船员都低着头,动作整齐划一,如同傀儡。
韩姬站在控制台前,双手按在青铜齿轮上,指尖发白。
“她说……”她突然开口,声音不像自己,“衣冠不可辱。”
陈砚回头。
“谁说的?”
“母亲。”她闭上眼,“锁里有她的声音。她说,他们用了你的名字,走了不该走的路。”
陈砚沉默。
他知道郑国渠是她母亲参与修建的工程,也是她母亲丧命的地方。而这条暗河路线,分明就是当年郑国渠废弃的旧道改造而成。
赵高不仅在北方用地宫引乱,在南方也早已布局。他伪造陈砚的衣冠,打着他的旗号调动水师,目的不只是破坏灵渠,更是要动摇他的正统性。
一旦这支舰队抵达咸阳外围,散布“二世已死,伪帝当立”的谣言,民心必乱。
他必须抢在他们靠岸前行动。
但眼下,他还在宫中。骊山地宫那边尚未传来烽火信号,说明影密卫还未接触敌人。而南方水师行踪刚被发现,尚不知其具体兵力与装备。
他需要时间。
也需要更多证据。
他看向韩姬。她已瘫坐在地,额头冒汗,像是耗尽了力气。
“你还记得刚才做了什么吗?”
她摇头。
“我只记得……我想打开锁。然后,就到了这里。”
陈砚扶她坐下,唤来侍女送她回房。
他自己留在密室,重新调取浑天仪记录。他要把这段投影复制下来,刻入竹简,作为军议凭证。
就在他操作机关时,投影角落闪过一行小字:**能量共振频率匹配成功——来源:南越草囊。**
他愣了一下。
立刻下令:“去客馆,把南越使者的草囊拿来。”
不到一刻钟,影密卫将草囊送至。他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几株干草,还有一小块黑色泥团。
他用镊子夹起泥团,放入浑天仪检测槽。
机器嗡鸣,再次投射。
这次出现的是一段文字,用古越语写成,下方附有秦篆译文:
**“若见冕服逆流,当以真火焚之。剑出则信立,人归则政安。”**
陈砚盯着那句话。
这不是求和,也不是投诚。这是提醒。
南越并非完全依附赵高。他们有人在暗中传递消息,甚至愿意用最危险的方式——献毒草,来完成一次情报交接。
他把草囊收起,放入袖中。
然后走到窗前,望向南方天空。天边已有微光,但云层厚重,压得极低。
他转身拿起定秦剑,抽出一半。
剑刃映出他的脸。眼窝深陷,胡须未修,但目光依旧锐利。
他将剑收回鞘中,大步走出密室。
走廊尽头,韩谈已等在那里。
“影密卫刚报,东市发现一艘无主小舟,船上留有湿脚印,通向南城墙排水渠。”
陈砚停下脚步。
“查清楚是谁进来的。”
“已经在查。”
“另外,传令章邯副将,集结五百轻舟,备足火油,随时待命。”
“目的地?”
陈砚看着他。
“苍梧旧道入口。我要亲自去看那支舰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