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
琢云回答了燕屹,走回去坐着。
燕屹走过去落座:“你从前——是做什么的?”
“王文珂的弟子。”
琢云坦然,就像燕曜说出她不是燕家血脉时一样坦然。
“那你和李玄麟一直相识?”
“对。”
燕屹闭上嘴,不再问。
他看琢云,青灰色的天光落在她脸上,她眼中的“怯”因为赌约压了下去,野心和欲望又浮了上来,但王文珂这三个字还是狠狠“扎了她一下,让她冷淡的表情里有了一点痛苦。
这一点痛苦变成一只大手,狠狠在燕屹心上攥了一把,让他在剧痛过后,仍然为她感到钝痛。
他张了张嘴,想问弟子是什么样的弟子,话在肚子里打了无数个转,没有问出来——能让琢云怕的人,必定是地狱里的恶鬼。
闭上嘴后,他搜肠刮肚,试图讲出一两则她喜欢的奇闻趣事,缓解压力,却还是张不开嘴。
他没有李玄麟的急智。
李玄麟对琢云了如指掌,在琢云拒绝离开京都后,只用了一个赌约——这个赌约就像是悬在金殿里的一把金钩,迅速把她从王文珂的泥沼中拉出来。
与此同时,他心底泛着一股酸味。
琢云和李玄麟有过亲密的过往,难怪会如此默契,回到京都,赌约之下,他们也会心照不宣,一面对立,一面携手,直到最后时刻,分出胜负。
而琢云比他想象的更快恢复冷静,脸上最后一点端倪也不见踪影,她打量燕屹:“昨天晚上做的不错。”
说完,她起身往外走:“去库房。”
燕屹立即起身,跟上她的脚步,前往库房看金锭。
路过严禁司住处时,傅利正在对着饮酒狂欢的快行破口大骂:“你们还有脸吃喝!”
他使劲一戳白显章:“燕屹死哪儿去了?”
琢云看燕屹,燕屹老老实实站过去,站进队伍里。
傅利一扭头,看到琢云,冲着她拱手行礼,行礼过后,在队伍前方踱步:“昨晚夜袭,我感到很失望!为什么?永嘉郡王一个护卫,顶你们三个快行,有一个人头多的都懒得拖回来!”
他往地上啐一口唾沫:“再看人家两个护卫,完好无损,你们全都带伤,还死了两个!你们看着就不会反省自己?还是那句话,刀剑无眼!回去以后,三个月不许旬休!”
魔音贯耳,周遭士兵退避三舍,连鸟都不往这地方飞。
琢云前往库房,看金锭子。
申时,李玄麟安排好十万金去处。
琢云一万金,辛少庸一万金,太子两万金。
余下的有零有整,重新兑换成汇票,由严禁司押送回京。
酉时,刘童、辛少庸送李玄麟出寨。
刘童恭请李玄麟上马背,低声问:“陛下若是问起郡王为何到冀州,属下如何回答?”
“我在平州遭人追杀,到冀州避难。”
“是。”
刘童送走李玄麟,和辛少庸往回走,忽然脚步一顿,站在原地,脸上露出惊骇之色——永嘉郡王说遭人追杀,恐怕不是托词。
清欠,清的还是富人的欠,鸟为食死人为财亡,官商一勾结,什么胆量都有。
那些内侍护卫,是不是死在了追杀下?
想到此处,刘童不由打了个寒颤。
辛少庸惦记着回去试试鹿茸片,心不在焉问他:“冷?”
刘童点头:“冷。”
他压下心中惧意——李玄麟城府太深。
冀州、平州相邻,他担心冀州会有人和平州勾连,一直隐忍不发,让人摸不透他的底细,直到平安离开,才说出被追杀一事。
翌日,琢云在私交子铺里把一万金兑换成私交子,并且放出严禁司快行,进城玩乐。
她自己带着燕屹,在街上买一笼熏驴肉、十匣酥糖、一笼金丝小枣,扛上太平车。
又过一日寅时,琢云带领队伍,和刘童一道返回,于小寒当日申时到达京都。
京都早已得知边关消息,琢云与刘童在宫门处下马,卸下刀兵,进宫向陛下复命,交出余下汇票,陛下连说三个“好”字,赏赐琢云与刘童黄金三十斤,赐假三日,并于三日后设宴犒赏。
琢云谢恩出宫,打马归家,沿途有人追着她叫喊,把花扔到她身上,她没有停留,在燕家大门前下马时,卷下来一大把菊花、茶花。
陈管事热情洋溢上前牵马,琢云大步流星入内,从二堂入东园,走到那三间小屋子前,就见留芳站在廊下,来回张望——燕屹扛着包袱先回来,燕屹一回来,她就在这儿等着。
园子本来收拾的干干净净,花径上洒扫的一尘不染,她等不住,又拿起抹布,叫来婆子,把栏杆缝隙里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擦的栏杆反了光,她把给琢云做的两双新鞋拿出来熏在竹笼上。
小灰猫被她赶到花园里,蹲坐在桂花树下伸出爪子舔毛,身上有一块已经舔秃了。
“回来了!”见到琢云,留芳迎上去,第一眼就感觉到了琢云的瘦。
瘦的面皮成了鼓皮,紧紧蒙在骨头上,嘴唇干裂,有一道道的血痕。
小灰猫叫一声,停下舔毛,一颠一颠跑过来,在她衣摆处嗅来嗅去,随后把尾巴竖成一条线,一边“喵喵”叫,一边围着她蹭。
琢云蹲身摸它一把,起身往里走。
“快去提热水。”留芳喊婆子一声,跟进屋子里。
琢云进屋,看桌上放着她买的东西:“送到母亲那里去分了。”
“是。”留芳精气神回来了。
琢云刚走的时候,她偷了两天闲,回去给死鬼丈夫烧了一包袱金银元宝,留下几钱银子,婆婆就眉开眼笑的把她供起来。
她回到园子里,越闲心里越乱,于是找出针线,给琢云做鞋、缝袜子,上针线房拿布样,定冬衣,总算是有个盼头。
热水提进来,琢云脱去衣服,抬腿坐进热水里。
留芳先让婆子把熏驴肉、酥饼、金丝小枣送去燕夫人处,随后栓好房门,拿一件簇新的夹棉抹胸,外面一件素缎夹衣,配合裆裤、青色百叠裙,再添一件灯笼纹白缎貉袖。
她从外到里,一件件搭在屏风上,又把新鞋拿过来:“夫人说今天晚饭在议事厅吃,叫上二房的人,还有大姑奶奶一起。”
“好。”
与此同时,园子里响起孩子们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姑姑!”
“二姐!”
“你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