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史可法匆匆求见,脸色极其难看,手中拿着一封密信:“大将军,林汝元从扬州急报!
沈万金不知从何处得知讲武堂出事,其控制的江南小报和说书人,已经开始大肆渲染‘川陕自造火器劣质,训练草菅人命’,并影射此事乃‘某人好大喜功、罔顾将士性命’所致!谣言传播极快!”
内外联动,舆论造势!沈万金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仿佛早已备好了剧本。这进一步证实了陆铮的判断。
陆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后怕更是无益。他必须反击,而且要快、要狠、要打在对方的七寸上!
“千山,”陆铮的声音恢复了冰一般的冷静,“两条线。第一,继续深挖‘悦来客栈’那条线,追查那些‘皮货商’的来去踪迹。
尤其注意他们与汉中城内哪些人有过来往,与巡查使团中那个鬼祟的书办有无关联。
第二,将我们之前掌握的,关于沈万金通敌、贿赂盐课提举的部分确凿证据,准备好。是时候,给他一份‘回礼’了。”
陆铮看向史可法:“宪之,以总督府名义,即刻发布告示。第一,坦诚讲武堂火铳炸膛乃偶发意外(暂时定性为意外,稳定人心),详述伤员救治情况及本督抚恤决定,彰显仁厚。
第二,宣布即日起,对龙安府所有出厂军械进行为期十日的全面复检,暂停新批次发放,展现负责态度。
第三,严斥江南某些奸商散布谣言、扰乱军心民心之举,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之权利。行文要义正辞严,理直气壮。”
明面上,他展示坦诚、负责、关爱士卒的形象,稳住内部,抵御舆论攻击。暗地里,他将启动对沈万金的致命反击。
“另外,”陆铮目光幽深,“给王远去信,让他暗中彻查保宁府那家银号,以及近期所有可疑的大额异地汇款,尤其是与江淮有关的。告诉他,事关重大,需秘密进行。”
他要看看,沈万金的触角,到底在川陕内部伸了多深。
部署完毕,书房内重归寂静。陆铮独自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冰冷的夜风灌入,让他精神一振。窗外,汉中城沉浸在睡梦中,点点灯火如萤,看似安宁。
但他知道,这安宁之下,暗流已化为汹涌的潜潮。 沈万金撕下了最后的面具,动用如此极端手段,意味着双方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朝廷使团在侧,犹如一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内部的隐患,也因这次事件而暴露。
疲惫感如潮水般袭来,不仅仅是身体的劳累,更是心力交瘁。他
仿佛在同时下着三盘棋:与朝廷的制衡棋,与江南的生死棋,还有整顿内部、巩固根基的建设棋。每一步都需殚精竭虑,如履薄冰。
“不能倒……” 他对自己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锐痛,“倒下去,便是万丈深渊,身后所有人,都将万劫不复。”
他想起白日里陆安背诵《千字文》时稚嫩而认真的脸庞,想起苏婉清灯下缝补时温柔的侧影。
这些,是他必须坚持下去的理由,也是他心底最柔软、也最不能触碰的软肋。
“沈万金……你要战,那便战!” 他眼中最后一丝犹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磐石般的坚定与凛冽的杀意。
这场始于商场、蔓延至朝堂、如今已深入军营的战争,将以他最擅长的方式,迎来一个阶段性的了断。
陆铮关紧窗户,将寒意与黑暗隔绝在外,转身回到书案前。灯光下,他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巨大而沉默,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困兽,即将发出震撼山林的咆哮。
……
接下来的两日,汉中城内外暗流奔涌,却又诡异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讲武堂复课,但气氛肃穆;龙安府“复检”的消息传出,匠坊灯火彻夜不熄;总督府的告示张贴于城门市井,言辞恳切而坚定,试图稳住浮动的人心。
郑元清与赵文康被“客气”地限制在驿馆范围内,美其名曰保护安全,实则断绝了他们进一步探查和接触可疑人物的可能。
陆铮本人深居简出,谢绝一切拜访,仿佛沉溺于事故的善后与反省之中。
然而,在无人窥见的阴影里,韩千山布下的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收紧。顺着“悦来客栈”那条线,结合对保宁府银号的秘密调查,越来越多的碎片被拼凑起来。
那个在炸膛后“自尽”的军械库老卒,其突然暴富的寡母在严密的询问下(并未用刑,但方式足以令村妇魂飞魄散),最终崩溃,吐露曾有一个“南边来的老爷”的管家找过她,许诺重金,只需她儿子在“适当的时候行个方便”,并指认了保宁府银号中一个被沈家暗中掌控的小掌柜作为中间人。
同时,对汉中城内与江南有勾连的吴记绸缎庄的监控也有了突破性发现。
那名与巡查使团书办秘密接头的商人,经查实,正是沈万金安插在西北的重要耳目之一,不仅负责传递消息,更掌管着一部分用于收买、运作的暗金。
韩千山的人在其一处秘密落脚点,搜出了尚未销毁的密码信件底稿,其中虽未直接提及炸膛,但多次出现“毁其器”、“乱其心”、“借官眼”等隐语,时间线与事故准备期高度吻合。
铁证,正在汇聚。
就在陆铮审阅着韩千山呈上的初步证据链条,心中杀意已如实质般凝聚时,一封来自京城的密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他的案头。信是周墨林所写,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千钧:
“文勉兄:急!江南昨夜骤变!沈万金于其金陵别业‘遇暴毙’!现场留有疑似‘遗书’,自陈‘营商不慎,资财尽散,愧对先祖’,然尸身有蹊跷,传言四起。
钱牧斋等人震怒,疑为灭口,正全力追查,势要掀起大波澜!朝廷震动,陛下已严令有司介入。风向恐变,兄宜早做应对!墨林急告。”
陆铮拿着信纸,愣住了。沈万金……死了?在这个他即将发动致命一击的关头?
片刻的错愕后,是无尽的寒意涌上心头。这不是他动的手!韩千山的人还没来得及执行针对沈万金的任何行动。
那么,是谁?谁抢在了他的前面?而且手段如此酷烈、直接?
灭口。 这个词再次闪过他的脑海,但这一次,对象换成了沈万金自己。是沈万金背后的势力,见事情可能败露,果断弃车保帅?还是……有第三方势力,趁乱出手,意图搅浑这潭水?甚至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