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付完两位老人,林轩再次确认苏文渊的状况。
呼吸浅而快,他默数着,约莫每分钟三十次上下。侧耳细听,那微弱的呼吸音里夹杂着如同细水泡破裂般的“啰音”。
【肺水肿。】他在心中确认,【溺水吸入性肺炎的典型前兆。】
他上前一步,手指再次搭上苏文渊的手腕,桡动脉的搏动细弱如丝,频率却很快,大约每分钟一百二十次,但好在节律整齐,没有出现危险的紊乱。
【脑功能…应该初步保住了。没有出现严重的抽搐或异常姿势,瞳孔对光反射也有恢复。】
紧绷的心弦终于稍微松弛了一毫,但紧随而来的,是更具体、更漫长的战斗清单:【接下来才是关键。抗感染、控制肺水肿、维持水电平衡、营养支持…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抬进去。”他直起身下令,“准备热水、干净柔软的棉布衣裳。今夜必须有人寸步不离地守着,每半刻钟记录一次呼吸、脉搏、体温,观察神志变化。若有呕吐、抽搐或呼吸再停,立刻叫我。”
济世堂后院特意腾出的厢房里,灯火通明,亮了一整夜。
苏文渊在子时前后,睫毛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眼神起初是涣散茫然的,很快便找到了焦距,虚弱地转动着。当看到围在床边、眼睛红肿的爹娘和妹妹时,一滴泪毫无征兆地从他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一直强撑着的苏永昌,看到儿子真的睁眼了,最后那根弦“啪”地断了。这个中年男人猛地俯下身,额头抵在床沿,压抑的哭声再也控制不住,肩膀剧烈耸动,语无伦次地重复着:“醒了…渊儿,爹的渊儿醒了…爹错了,爹再也不逼你了…你想做什么都行,考不上咱就不考了…爹养你,爹养你一辈子…”
柳氏则紧紧握着儿子冰凉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另一只手颤抖着去抚他额前的乱发,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泪水无声汹涌。
最镇定的是苏文萱。这个平日里文静少言的姑娘,此刻显露出超乎年龄的沉稳。她严格遵循林轩的嘱咐,每隔一刻钟,就用温水浸润的干净棉签,小心翼翼地润湿兄长干裂起皮的嘴唇。她面前摊开一个小本子,工整地记录下每次观察到的呼吸频率、脉搏次数,并仔细查看哥哥的瞳孔对光反应。动作轻柔却稳定,俨然一位训练有素的小看护。
厢房门外,廊檐下。
林轩披了件苏半夏找来的外衫,抵挡夜寒。他面前,沈慕白和秦老一左一右,像两个最好学的学生,目光灼灼。石桌上铺开了纸笔,沈慕白亲自执笔记录。
林轩的声音不高,带着疲惫的沙哑,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所以,最紧要的就是快。心搏一旦停止,血液停滞,脑部缺氧。每耽搁一分钟,救回来的希望就少一成。黄金时间,是头四分钟,额…大概就是一盏茶的时间。”
“一盏茶…”沈慕白笔下如飞,眉头紧锁,显然在对照自己过往的经验和认知。
“对。一盏茶内开始有效的心肺复苏,存活率能提高数倍。”
林轩蘸了点杯中冷掉的茶水,在石桌光滑的面上画出示意图,“核心就是两件事:用按压代替心脏泵血,维持最低限度的血液循环;用人工呼吸代替肺脏工作,给血液里续上氧气。三十次按压,配合两次吹气,形成一个循环,直到自主循环恢复,或者…”
他顿了顿,没说完,但二老都明白那未尽之言——或者确定回天乏术。
“按压的深度,可有定数?”秦老比划着,在自己胸口虚按。
“有。成人需按下胸廓前后径的三分之一,大约五到六公分。太浅,血流不够;太深,易导致肋骨骨折,甚至伤及内脏。”
林轩补充道,“但像文渊这般年纪、这般体格的少年,骨骼韧性不同,我实际按压时,深度控制在四公分左右。需得因人、因体格而异,绝非一成不变。”
沈慕白记录的动作忽然停住,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纯粹医者之外的好奇,还有一丝调侃:“林先生,老夫冒昧一问…你救治中途,忽然去…去亲了半夏丫头那一下,莫非也是这‘心肺复苏术’中必要的一环?”
林轩正端起茶杯想润润喉,闻言差点呛到,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了红。
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咳…那个…不是。那是我…我个人需要一点…勇气。找娘子借点力量。呵呵,就是这样!”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厢房方向,声音压低了些,“其实,口对口吹气并非必须直接接触。可用洁净纱布覆于口鼻之上隔开,或者…”
他眼神微亮,想到了什么:“或许可以设计一个简易的‘复苏面罩’,用处理过的猪膀胱做成气囊,连接中通的竹管作为接口,这样既能隔绝病气,也能更有效率地将气吹入…”
“妙啊!” 秦老一拍大腿,眼睛放光,“猪膀胱薄而有弹性,竹管取材便宜!此物若能制成,不仅免了男女大防的尴尬,也更洁净!”
沈慕白也连连点头,迅速在纸上记下“复苏面罩”、“猪膀胱”、“竹管”等字样,眼中充满研究的热忱。
“还有,”林轩神色重新变得严肃,“针对溺水者,有些细节需特别注意。首先检查并清理口鼻内的泥沙水草,开放气道时手法要特别注意保护颈部——溺水者落水时可能撞到硬物。切记不要将时间浪费在所谓的‘控水’上,心跳呼吸已停,立刻开始心肺复苏。复苏成功后,务必保持侧卧位,防止呕吐物再次被吸入气道导致窒息…”
他语速平稳,将现代急救理念揉碎了,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和逻辑娓娓道来。正说到关键处,他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廊下的灯笼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光晕摇曳。苏半夏端着一个黑漆托盘,从厢房那边轻轻走来。托盘上是一碗冒着袅袅热气的参汤,并两碟清爽的小菜。
她的脚步很轻,走到近前,先将参汤放到林轩手边,才抬起眼,目光在林轩和两位老人之间转了转,最后落在林轩脸上。她的眼眶下有着淡淡的青影,声音带着熬夜后的微哑,却异常平静:
“文渊醒了有一阵了,神志还算清楚。” 她顿了顿,看着林轩,轻声说,“他…想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