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东公安,孔祥爱喝“雷子”是出名的。
孔祥的成长经历很接地气,从基层派出所民警干到所长、禁毒大队长、副局长、局长、政法委书记,再干到省厅禁毒总队长、副厅长,现在临近退休,还得了常务的位置,过了一把实职正厅的瘾。
履历着实丰富。
因为长期扎根基层、处在一线,所以孔祥的酒风就和他的性格一样风风火火。“喝酒不选酒、喝酒只选杯”是他最典型的作风,不管是苞谷烧还是山南土酒,他都要用大杯子,一杯二两,一杯一口。
酒风和性格一起,所以大家都叫他“孔雷子”。
敢喝雷子的人,酒量一般都不会差,据说孔祥的酒量超过一斤半,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识过。所以当孔厅长提出要干雷子的时候,我虽然也抬起了杯子,却认怂在先。
我一口气干掉了分酒器里的二两,然后赶紧喝了一口矿泉水。我真诚地对孔祥说:“小元我不胜酒力,再搞两个雷子的话,怕是要辜负了厅长您亲自涮牛腰子的好意了。”
“没得那回事,就是要趁年轻喝大酒、干大事。”孔祥说话,带有浓浓的“厅味”。他回忆满满地说,想当年他年轻的时候,白天上班搞研判,晚上就在桌子上喝大酒,喝完就化名“一夜三次郎”干坏事,而且大半夜还要从姑娘热鲁鲁的被窝钻出来,跑到大街小巷抓毒贩。
“不管是干工作、搞女人、还是喝酒,搞就搞大的。”孔祥一点都不顾忌桌子上还有四个女人,黄段子说飘就飘。他指着桌子上的牛全套说,这东西男人吃了女人受不了,所以女同胞也不能被动挨打,得要迎头赶上,争取男女都吃了,床受不了。
张芷涵和李妍妍不好接话,可是张秀秀和五妹一点都怯场。她们两个款款地站起来,一左一右夹住孔祥,说是难得祥哥好兴致,那么她们两姐妹无以回报,只有一个和孔厅长来一回。
别误会,她们说的是喝雷子。
“好久不见。”见到张秀秀姐妹找孔祥去了,李妍妍就端起杯子面向张芷涵,她说小芷涵恭喜你哦,撸到了我们南东公安第一草,郎才女貌的,可是把姐姐羡慕馋了。
“来来来,喝一杯,庆祝情有所归。”李妍妍优雅地举杯,她也没有明说是邀请张芷涵我们两个,还是单独邀请其中一人,先一步就干掉了杯中酒。
回忆起在南东州委招待所的那个晚上的暧昧,我不由得心神荡漾,孔祥有张家两姐妹陪着,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和李妍妍以及张芷涵两姐妹……
我呸,禽兽、畜生。
我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全部摇走了之后,告诫自己作为一名党的干部,要坚守底线,保持纯洁干净的生活作风,从今往后安安心心地只对小芷涵一个人好。
所以,我就拉着小芷涵的手,说那我们就感谢妍妍姐,说起来她还是红娘呢,没有姐姐的介绍,就没有我们今天在一起的机会。
我们敬了双杯。
我这一方面是真心感谢,其实另一方面也跟李妍妍摊牌,之前的种种暧昧,就当是年轻不懂事,在今后的日子里,你过你的好生活,我走我的独木桥。
这杯酒里的故事,小芷涵不清楚,但是李妍妍那么聪明的人咋可能读不懂。她那瞬间眼神有点黯淡,然后学孔祥倒了一个雷子,说敬媒人哪里有那么不诚心的,来来来,走一个。
这也算是李妍妍的回应:结账了。
结果,我和小芷涵不得不都陪了一杯。
“别光顾着喝酒啊。”一口气两个雷子加两小杯,四两多酒下肚,我的感觉有点眩晕,还好小芷涵及时给我夹过来一个卤肘子。
小芷涵说,元亮哥哥,这是从青岩古镇那边送过来的,你赶紧吃一口垫一下肚子吧,不然喝空肚酒太多,一会就吐了。
青岩卤猪脚,那是出了名的好。
大肘子被卤得黄里透亮,亮里透明,有着一种独特的香味。我一口咬下去,又软又烂又糯,满口的香味扑鼻而来,猪脚的肥糯化成颗粒感,挂在牙齿上让人欲罢不能,前一口还留在喉咙,第二口就怎么都停不下。
要是美食可以用分数来衡量,我给九分。
可惜的是,和孔祥吃饭,主打的就是喝酒,我菜没吃上几夹,酸汤鱼都还没有吃上,雷子就一个接着一个来,那一晚硬是喝了差不多一斤。
后来,我不得不跑到卫生间,腾了个干干净净。
白瞎了那么好的酒、那么好的菜。
最后留在肚子里的,只有追喝的三碗浓酸汤。
“找个地方,我跟元亮喝口茶。”孔祥确实厉害,他被我们灌了差不多一斤半,除了脸色有点红之外,硬是没有其他的不适。他让张秀秀安排一个茶室让我们喝茶,说是爷俩间要单独谈一谈。
来了,这才是这顿饭的主题。
自从跟小芷涵在一起之后,我就知道早晚会有那么一天,但是让我想不到的是,出面跟我谈的居然是孔祥。
我想过怎么面对张忠福,怎么面对张忠寿,怎么面对其他人,唯独就是没有想过,要面对的是我们的常务副厅长。
我和孔祥在茶室喝茶,而张秀秀则带着几个女人在隔壁打麻将。
“你要是辜负了小丫头,我就噶了你。”这是坐下之后,孔常务跟我说的第一句话。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用滚烫的热水洗茶盏,结果手一抖,泼了一桌子。
还好是茶桌,不然笑话就大了。
这当然被孔常务看在眼里。他说,怕就对了,男人就要负责任,这句话是他作为一个当叔叔的给我的正告。
而且孔祥还给我强调了一遍,警告我不要以为他年纪大了,提不动刀。
“一定,一定。”都被小芷涵给睡了,我还能说什么,只有点头认账呗。
“哈哈哈,也不要这样战战兢兢的。”孔祥见我诚惶诚恐的样子,就笑得快要岔气。他说,刚才是作为叔叔讲的话,现在他换个身份,以朋友的角度再说一句。
男人嘛,逢场作戏,阵地守住就行。
啊?
孔祥前后矛盾的话,让我有点找不着北,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要该怎么办才合他的意?
“我和忠寿是同学,党校地厅班。”孔祥才不管我咋想,反倒是说出了他跟张家的渊源。按照他的说法,他曾经和张芷涵的父亲一起在帝都学习了半年,两个人睡的一个宿舍。
关系比较铁的那种。
“这东西真没什么味道。”孔祥拿过茶杯吹了一口水,他说喝茶真巴鸡没得意思,要不是还要讲事情,他宁愿再搞两个雷子。
“我不习惯弯弯绕绕。”喝了一口茶之后,孔祥好像又清醒了一分。他单刀直入地问我,今后在南东州,做不做得到唯张书记马首是瞻、一切行动听忠福同志安排?
孔常务这就逼我选边站队了啊。
说真的,我不是没有预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要是跟张忠福谈,我会回答一切听上级安排;要是跟张芷涵的父亲谈,我会回答一切以小芷涵的满意为标准;要是跟其他人谈,我就说按照原则办事。
总之,就是话不说满,给自己留后路。
唯独面对孔常务,这些都不能说。
为啥呢,因为他的性格。
整个山南公安都知道,孔祥是一个不喜欢听模棱两可的话的领导。在他这里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没有第三个选项。如果我真要按照预想的套路打太极,说不准他马上就要拿茶水泼我。
他真做得出这事。
所以,我选择老老实实答话。
我说,报告常务,我和小芷涵之间刚刚处对象,关于您说的这些事情,我还没有认真想过,也还没有做出决定。不过,我倒是想过,不管感情怎么发展,我都得按职责行事,按岗位要求落实。
这不是孔祥想要的答案。
他顿时脸垮得出水来。
“做人啊,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孔祥生气地对我说,我身在体制内,就应该明白,人不能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想着一山还比一山高。
他直接跟我说,我总不能左脚踩在水云天的船上,右脚又想蹭张忠福的东风,那样的话,只有一个结局,就是翻船落水。
“而且,人家都已经抛弃你了。”孔祥跟我说,刘昭把二等功给了夜猫和鸡哥,独独就没有我;而且选择调夜猫进五局,并没有选我;水云天给厅党委提的建议里,要给方轻源解决正县级侦察员的待遇、给鸡哥解决警察编制问题,可关于我半个字都没有。
孔祥说,这还不清楚吗,我已经被刘昭和水云天抛弃。
啊?
孔祥的话,包含了太多的信息,我一时间转换不过来,他说啥?
要给方轻源解决正县级侦察员待遇,给鸡哥解决编制问题,反而是我这里半个字都不提,这算怎么回事?
我这是被彻底地抛弃了吗?
要欺负人,也不是这样子整吧。
说实话,孔祥的话让我特别上头,那一分钟我真的就想点头,跟他承诺从今往后就跟着张忠福、跟着张家混,跟刘昭和水云天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可是,我心中突然记起了五个字。
“要沉得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