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正者总部,这座时间管理局最为核心、也最为隐秘的武装力量中枢,其存在本身就如同时间轴线上一枚沉默的铆钉。它不像管理局巨塔那般彰显权威,而是深藏在错综复杂的时空夹缝里,由无数个相位重叠的堡垒模块构成,如同一只蜷缩在巢穴深处的钢铁刺猬。
但此刻,这只刺猬的巢穴正在崩塌。
与外界的量子之海、数据地狱的战场相比,这里的毁灭更加“物理”,更加“嘈杂”。相位重叠的堡垒模块一个接一个地失去能量联结,如同断线的珍珠般从主体上剥离,翻滚着坠入下方失控的时空乱流。内部通道扭曲变形,应急灯光在闪烁几下后便彻底熄灭,将残存的人员和自动防御单元抛弃在绝对的黑暗与不断压缩的金属牢笼之中。
哀嚎、爆炸、金属撕裂声、以及能量泄漏的刺耳尖鸣,共同奏响了总部覆灭的终曲。
然而,在这片混乱与绝望的最深处,总指挥室内,却维持着一种诡异的、近乎死寂的平静。
指挥室内一片狼藉,控制台大部分已经黑屏,冒着袅袅青烟。只有中央主屏幕还在顽强地工作着,上面显示着外部战场被“守望者”强行稳定(或者说禁锢)后的实时数据流,以及一个鲜红的、不断倒计时的数字——总部结构彻底崩溃剩余时间:00:03:17。
屏幕的冷光,映照着一张张苍白而疲惫的面孔。他们是修正者总部最后的核心成员,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制服破损,血迹斑斑。但他们的眼神,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恐慌,只有一种沉淀到极致的疲惫,以及…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
总指挥官,一位头发花白、左眼戴着机械义眼、脸上有一道狰狞疤痕的老将军——雷顿,拄着一根扭曲的能量手杖,站在主屏幕前。他的手杖尖端,正抵在一个从未在任何作战手册上出现过的、标记着骷髅与橄榄枝交织图案的物理按钮上。
这不是能量武器发射钮,也不是自毁装置。这是启动“普罗米修斯之火”协议的最终确认键。
“将军…数据同步完成…”一名年轻的技术官声音沙哑地汇报,他的手臂不规则地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但他依旧用另一只手死死按在控制面板上,“所有残存的计算单元,包括…包括我们七十三人的生物脑辅助运算阵列,已全部接入…”
“守望者’的时空稳定力场参数已部分解析…虽然无法理解原理,但找到了几个…可能的‘共振干涉点’…”
“林兆远数据地狱的能量结构模型构建完成…弱点推演中…”
“霍沉舟意识奇点状态…稳定,但被规则级禁锢…”
“苏念辞吞噬漩涡…压制状态稳定,内部活性持续降低…”
一条条信息被汇总过来,每一条都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绝望现实。他们倾尽所有资源进行的观测和分析,只是更加清晰地印证了“守望者”那冷酷的宣判——当前的“稳定”,不过是终末降临前短暂的死寂。
雷顿将军那仅存的、布满血丝的右眼,死死盯着屏幕上“守望者”那冷漠的身影,盯着他那举手投足间便能定义规则、冻结时空的恐怖力量。
差距太大了。
如同地上的蝼蚁,在仰望能轻易捏碎星辰的巨人。
但他们这些“蝼蚁”,是时间管理局最精锐的修正者!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在无数时间线的分支中,排除错误,修正悖论,守护那脆弱的时间秩序!即使这秩序如今已然崩坏,即使他们守护的对象(管理局)已然覆灭,即使他们所做的一切在更高的存在看来毫无意义…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诸位,”雷顿将军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如同磐石般稳定,回荡在死寂的指挥室里,“我们…可能即将成为历史…不,是连历史都不会记录的…尘埃。”
他环视着这些跟随他征战无数时间线、如今却要在此迎来终局的部下们。
“外面那个…‘东西’…”他指了指屏幕上的“守望者”,“他告诉我们,挣扎是徒劳,结局已注定。”
“也许他是对的。”
“但是…”
雷顿将军的独眼中,猛地迸发出一簇如同垂死恒星般炽烈的光芒!
“…我们修正者的信条是什么?!”
“‘即使概率为零,也要执行到底!’”
“‘在绝对的不可能中,为‘可能性’本身…杀出一条血路!’”
“他现在维持的这个‘稳定’,这个该死的、令人绝望的‘平衡’…恰恰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一个…把这潭注定要腐臭的死水…彻底搅浑的机会!”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位部下,看到了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与赴死决心交织在一起的火焰。
“我们无法战胜他。”
“我们甚至无法理解他。”
“但是…我们可以…恶心他!”
雷顿将军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疯狂、悲壮与某种狡黠的、极其难看的笑容。
“启动‘普罗米修斯之火’!目标…锁定‘守望者’力场与数据地狱的‘共振干涉点’!”
“把我们所有的能量!所有的数据!所有残存的时空修正权限!连同我们这七十三条烂命!全部给我…砸进去!”
“不需要造成伤害!只需要…制造一个足够大、足够混乱、足够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噪音’!”
“我们要告诉那个来自未来的冷冰冰的混蛋——”
“就算结局是注定的毁灭,老子也要选择用自己的方式,轰轰烈烈地炸成烟花!”
“想安排老子的死法?没门!”
“为了…那该死的、微不足道的…可能性!”雷顿将军几乎是咆哮着,喊出了最后的口号。
“为了可能性!!!”指挥室内,所有残存的修正者,无论伤势轻重,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那吼声中,带着泪,带着血,带着无尽的不甘与最后的、璀璨的疯狂!
下一秒。
雷顿将军,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按下了那个按钮!
没有震天动地的爆炸。
但整个正在崩溃的修正者总部,其残存的每一个模块、每一根能量导管、甚至每一块金属结构,都在这一刻…同时过载!刺目的白光从无数裂缝中迸发而出!
七十三名核心成员的身体,在指挥室内如同被点燃的蜡烛般,瞬间气化!他们的生物脑电波、他们残存的意识、他们所有的生命能量,被某种禁忌的技术强行抽取、压缩,与总部残骸过载产生的庞杂能量和数据流混合在一起…
化作一道…无法用任何颜色定义、充满了混乱、无序、却又带着某种悲壮意志的…信息-能量混合洪流!
这道洪流,如同宇宙初开的第一声呐喊,无视了时空的距离,精准地、狠狠地…撞向了“守望者”维持着霍沉舟禁锢与苏念辞压制的力场,与林兆远数据地狱结构之间的…那几个极其微小、极其脆弱的“共振干涉点”!
这不是攻击!
这是一种…自杀式的、强制性的…‘交互’!
就像一个快要饿死的人,用尽最后力气,把自己和身边能抓到的一切(石头、泥土、自己的血肉)混合成一团,狠狠地砸向一个精密运转的仪器!
目的不是摧毁仪器,而是…让它卡壳!让它出错!让它那完美的运行逻辑…出现那么一瞬间的…混乱!
量子之海中。
始终保持着绝对冷静与掌控的“守望者”,那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意外的神色。
他感觉到,自己那基于高维规则构建的、本应绝对稳定的力场,被一股完全不合逻辑、充满了低维原始粗暴意味的力量,强行干扰了!
不是破坏结构,而是…像一大团粘稠的、混杂着无数垃圾信息的胶水,糊在了他力场那几个精密的“关节”上!
霍沉舟瞬间感觉到,禁锢自己“移动”权限的那股规则力量,出现了极其短暂、却真实存在的…松动!
苏念辞被压制的吞噬漩涡,其边缘区域的压制力场,也产生了一阵紊乱的涟漪,漩涡的旋转似乎有了一丝加速的迹象!
而林兆远的数据地狱,更是被这股混乱洪流直接冲刷,内部结构一阵摇晃,那些暗紫色的毒性数据流变得愈发不稳定!
“蝼蚁…的…垂死挣扎…”“守望者”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似乎对这种完全出乎他计算之外、毫无“技术含量”可言的干扰,感到一丝…厌恶与…不解?
他试图调动力量,清理掉这团“信息垃圾”,稳定力场。
但就在他分神的这一刹那——
那道由修正者总部最后力量化作的混乱洪流,在即将被“守望者”的力量彻底净化消散的前一刻,其内部蕴含的、属于七十三名修正者最后的、不屈的意志碎片,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凝聚!
它们没有攻击“守望者”,也没有攻击任何人。
而是…如同拥有了集体意识般,化作一道微弱却无比执拗的意念闪电,跨越了所有障碍,精准地…劈入了那片被压制的、苏念辞的吞噬漩涡的最深处!
这道意念里,没有具体的指令,没有复杂的逻辑。
只有最简单、最原始、最炽烈的…呼唤!
呼唤着…反抗!呼唤着…混乱!呼唤着…打破这该死的平衡!
“轰——!!!”
一直处于被压制状态的吞噬漩涡,仿佛被这道凝聚了无数不甘意志的闪电点燃了!
漩涡核心,那双被数据流占据的空洞眼眸深处,那缕原本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属于“苏念辞”自身的意识火苗,如同被泼上了汽油般,猛地蹿升起来!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却似乎…带上了一丝明确指向性的吞噬力量,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开始疯狂地冲击“守望者”设下的压制力场!
“守望者”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
他看向那片再次变得躁动不安的漩涡,又看了一眼因禁锢松动而开始尝试冲击剩余束缚的霍沉舟,再看了一眼因数据地狱动荡而蠢蠢欲动的林兆远…
他那完美无瑕的、代表着“既定终末”的冰冷局面…
被一群他视为蝼蚁的、即将覆灭的机构,用最野蛮、最不计后果的方式…
撬开了一道微小的…却可能致命的…裂缝。
修正者总部,这枚时间的铆钉,在彻底崩碎湮灭的前一秒,用自己最后的闪光,完成了它使命的绝唱——
把水搅浑。
而浑水之中,谁能摸到鱼?
是霍沉舟?
是苏念辞?
是林兆远?
还是…那个潜伏在阴影中,刚刚对“守望者”发出了诡异一击的…未知存在?
棋局,似乎…又要重新洗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