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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哥回到德雷斯罗萨那座高塔时,天已经擦黑了。

他推开工作室沉重的雕花木门,没开灯,径直走到宽大的橡木工作台前。桌上摊着几张刚完成的设计草图,月白色的丝绸,流云暗纹,领口做了不对称的镂空——是下一季“暗夜流云”系列的新款。

旁边还放着几卷从东海新运来的顶级雪纺,在窗外残存的天光里泛着柔润的色泽。

他随手把那件酒红色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里面是同色的丝质衬衫,妥帖地包裹着挺拔的身形。料子很怪,触感微凉,但穿着不冷。在海上折腾一天,沾了海风咸腥,这会儿仔细看,竟真的没什么污渍,连坐压出的褶皱都很快平复了。

“啧。”他嗤笑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袖口。那女人给的东西,总是这么邪门。

他转身想去酒柜倒杯酒,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像有一把冰冷的锥子,猝不及防地凿进太阳穴!尖锐的刺痛瞬间炸开,眼前发黑,耳边嗡鸣一片!他闷哼一声,踉跄着扶住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狠狠泛白。

不是疼。是……画面。

破碎的,混乱的,带着陈旧血色和腐朽木料气味的画面,蛮横地撞进脑海。

……破败漏风的木屋……母亲躺在木板床上,脸色灰败得像陈年的纸,胸口几乎没有起伏……父亲跪在床边哭,背影佝偻得可笑……

……那个月白色的身影走进来,手指点在母亲额心……母亲最后一点气息停了……父亲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嚎哭……

……他举起枪,枪口对准父亲,手抖得厉害,恨意烧干了眼泪……扳机扣下!挡在父亲身前的……是她!子弹钻进她肩头,月白衣料迅速洇开暗红……她晃了一下,眉头蹙起,又很快平复,就那样平静地看着他……

……枪掉了。他扑过去,手指沾上她温热的血,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父亲捡起枪……第二声枪响!父亲胸口炸开血花,仰面倒下……

……她蹲在父亲尸体边,手起,落。咔嚓。那颗头颅……被她提在手里,断面整齐,血滴滴答答……她走过来,把头放在他脚边,声音平淡:“你想带着你父亲的头回归天龙人的身份吧?……这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太残忍。所以,我替你做了。”

……他崩溃大哭,喊着自己天生是坏人,所有人都会离开。

她走回来,摘掉他破碎的眼镜,用袖子胡乱擦他满脸的泪和污血,重新给他戴上,说:“你确实很坏。但没关系。别乱杀无辜就行。”……

画面猛地跳跃,切换。

……雪地。寒冷的北国。柯拉松倒在血泊里,气息微弱。他举着枪,枪口抵着弟弟的额头,手指扣在扳机上,很紧。恨意和某种更深的东西在撕扯。

……空气波动。她再次出现,踉跄着,嘴角有血,衣襟上大片深色痕迹,脸色白得吓人。她看着他,眼神有些涣散,好像伤得很重。

……“又是你?”他听到自己夸张的笑声,带着惯有的嘲弄,但握着枪的手,几不可查地偏了一寸。“这么喜欢扮演救世主?”

……她没回答,咳出血沫,身体软倒。他几乎是本能地撤了枪,伸手接住她。怀里很轻,很冷,血腥气浓得呛人。他低头看她紧闭的眼,眉头拧紧。“你到底是什么人?时间果实能力者?你来自未来?我杀了我弟弟……对吗?”

……她睁开眼,目光没什么焦距,声音轻得像要散了:“我只是……因为一个人。他在船上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回到小时候,阻止一些事情发生,救一些人……所以,我来了。”

……“谁的心愿?”他追问,语气有点急。

……她没答,闭上眼,喃喃:“他安全了……” 彻底晕过去。他抱着她,站了很久,然后转身,走向自己的据点,没再看地上奄奄一息的柯拉松。

记忆的洪流戛然而止。

剧烈的头痛也如潮水般退去,留下冰冷的空洞和阵阵余悸。

明哥撑着桌子,大口喘息,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额角。工作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那些画面……是真的?不是幻觉?

母亲“死”时,她在。父亲“死”时,她在。柯拉松“死”时,她也在。

不,不是“死”。是“被她带走了”。

他猛地直起身,蜜糖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里锐利得骇人。他想起她肩上那个枪伤,想起她苍白着脸说“他安全了”,想起她昏迷前那句“因为一个人……哭着说心愿”……

那个人……是谁?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隐隐指向某个答案的念头,如同毒藤的嫩芽,悄然钻出冰冷的心土。

他抬手,用力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驱散那残留的眩晕和混乱。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搭在椅背上的酒红色西装外套。

这衣服是她给的。

地址……也是她给的。

他几乎是有些粗暴地扯开西装内侧的口袋,指尖触到那张折叠整齐的特殊纸笺。他把它拿出来,展开。上面陌生的坐标符号,和那个咧着嘴的简陋笑脸,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清晰。

“备用安全屋……迷路了或想清净了,可以来。记得带草莓冰淇淋当门票。”

草莓冰淇淋……

他眼前忽然闪过不久前海上重逢,她站在他船上的桌子,理直气壮地说“我想吃冰淇淋。草莓味的。要很多。”的样子。

舌尖抵了抵上颚,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点虚幻的甜腻和冰凉。

他盯着那个地址,看了很久很久。眼神从最初的混乱、惊疑,慢慢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和探究。

然后,他扯动嘴角,发出一声极其低哑的、几乎不像笑的气音。

“呋……”

他把地址纸笺仔细折好,重新塞回贴近心口的内袋。转身,走到窗边,推开沉重的玻璃窗。夜风灌进来,吹动他金色的短发和丝质衬衫的领口。

他望着外面德雷斯罗萨港口星星点点的灯火,和更远处漆黑无垠的海面。

几天后的宴会?他等不及了。

他想知道。现在就想知道。

那个地址后面,藏着什么?是另一个玩笑?一个陷阱?还是……他丢失的、被强行篡改的、关于“死亡”的另一种答案?

他回到工作台前,拿起笔,快速写了几行字,装进信封,用火漆印上唐吉诃德家族的标志。然后拉了一下铃绳。

很快,一个干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Joker大人。”

“把这个送去给巴基,告诉他,艾尔巴夫的宴会,我会准时到。” 明哥把信封递过去,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低沉磁性,听不出情绪,“另外,准备船,我要出趟门。就现在。”

“是!” 干部接过信,迟疑了一下,“需要带多少人?”

“不用。” 明哥拿起椅背上那件酒红色西装外套,重新穿上,仔细抚平每一丝褶皱,“我一个人去。”

他走到墙边巨大的穿衣镜前,最后整理了一下领口。镜中的男人,一身暗红,身姿挺拔,金色的短发一丝不苟,新换上的黑色细框眼镜后,眼神深邃难测,嘴角习惯性地抿着一丝冷硬的弧度。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几秒,忽然极轻地、无声地,又扯了一下嘴角。

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向门外,粉色的羽毛大衣在身后的椅背上,被遗忘在昏暗的光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