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天光,是那种灰蒙蒙的、带着湿气的白,勉强挤进厚重窗帘的缝隙,在深色木地板上投下几道细长的、朦胧的光痕。
房间里很暗,壁炉的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点灰烬的余温和极其微弱的、木炭燃烧后的焦味。空气里飘着一种混合了旧书、冷石、以及……某种极淡的、独属于某个人的、冷冽又干燥的气息,像雪后的松林。
沈青是在一种温暖而沉实的包裹感中醒来的。身下的床垫软硬适中,羊毛毯厚实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蓬松感和一种陌生的、属于这间卧室主人的、干净清冽的味道。
她睁开眼,在昏暗里适应了几秒,才看清头顶深色的床幔轮廓。不是她习惯的青云宗云帐,也不是阳光号上带着海腥味的吊床。
记忆回笼——鹰眼的城堡,他的房间,他沉默地守了一夜,还有自己昨晚那场荒唐又丢脸的“晕倒”。
她慢慢侧过身,看向窗边。那张宽大的单人沙发空着,上面搭着一条深灰色的薄毯,扶手旁的小几上,放着一个素白的瓷杯,杯沿残留着一点深色的痕迹,是咖啡。杯柄对着沙发内侧,仿佛主人刚刚放下,随时会回来。
他守了一整夜?就坐在那里?
沈青拥着毯子坐起身,赤脚踩在柔软但冰凉的地毯上。
房间里很静,静得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和心跳。那种灵力滞涩、身体深处透出的虚弱感,似乎比昨夜减轻了一些,但依然存在,像一件湿透的、沉重的外套裹在身上。
她试着调动一丝灵力,指尖只亮起一簇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光晕,随即熄灭。啧,还是不行。
她下床,赤足走到房间中央。从随身的秘境储物空间里,取出一套柔软的、月白色棉麻质地的家居服,慢吞吞地换上。
又在外面罩了一件同样质地的、厚实的深灰色开衫大衣,长及小腿。最后拿出一双毛茸茸的、浅灰色的软底拖鞋穿上。冰冷的脚趾陷入温暖的绒毛里,舒服得让她轻轻叹了口气。
推开厚重的卧室门,外面是同样昏暗、空旷的走廊。
城堡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巨大,高高的穹顶,幽深的长廊,两侧挂着些古老的、看不清内容的油画,巨大的烛台空荡荡地悬挂着。
白天的光线透过高而窄的彩色玻璃窗射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非但没有驱散阴森,反而增添了几分诡谲的神秘感。空气里有灰尘在光柱里静静飞舞。
很漂亮,是那种古老、沉寂、带着历史重量的美。但也太空,太大了。
脚步声在石板地上回荡,带着轻微的回音,更显寂静。鹰眼不在。不知道是在城堡其他地方,还是出去了。
沈青沿着走廊走了几步,停下。算了,不找了。
这是别人的家,未经允许乱逛不礼貌。而且……她想起昨天那些会剑术的猩猩。以她现在的状态,万一再碰上,可没昨天那么轻松了。
虽然不怕,但被一群猩猩追着跑也太丢人了。而且……听说这种古老的城堡,白天也会有……不干净的东西?虽然她堂堂修仙者不怕鬼,但灵力全无、身体还虚着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个什么吓一跳,也挺影响心情的。
偶尔像个普通女孩子一样,怕黑、怕鬼、怕巨大的空房子,感觉……好像也不坏?
她转身,又慢吞吞地挪回了卧室。脱下拖鞋,掀开还带着余温的羊毛毯,把自己重新缩回床上,用毯子把自己裹成一个大号的茧,只露出一个脑袋。柔软的被褥和熟悉的气息(现在混了一点他的味道)包裹上来,让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然后,昨晚的画面不受控制地跳了出来——自己扯他衣领,把他按在床上,还说什么“用强”、“配合一下”……然后……晕了。
沈青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无声地哀嚎了一声。
丢脸!太丢脸了!主要是……没成功!更丢脸了!气势汹汹扑上去,结果自己先晕了,这算怎么回事?!
她猛地从枕头里抬起头,金色的眸子闪过一丝不甘。
走之前……一定要再试一次!看看他那张永远没太多表情的脸,到底能不能破防!第一次在海上餐厅见到他,就觉得这人长得是真帅,气质也是真冷,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名刀,光华内敛,却让人移不开眼。
后来在十字公会接触多了,发现他话少得可怜,表情更是匮乏,顶多就是嘴角动一动,算是个“笑”了。太淡定了!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野草一样疯长。她眼珠子转了转,手伸进空间摸了摸,指尖触到两个冰凉的小玉瓶和几张叠好的、泛着淡金色微光的符纸。
真话丹,真话符。都是以前炼着玩的小玩意儿,没什么大用,就是让人在一定时间内(丹药五分钟,符纸效果看贴的人想问什么)有问必答,且无法说谎。对心志坚定、修为高深的人效果会打折扣,但对普通人……或者,对某个虽然强得离谱但应该没防备、也没接触过修仙手段的“世界第一大剑豪”……
沈青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直接喂?肯定不行。米霍克那种人,警惕性高得吓人,而且现在自己这状态,打也打不过。得制定个计划!
她来了精神,又从秘境里摸出一支炭笔和一张裁剪整齐的、韧性极好的符纸。
趴在柔软的大床上,把纸铺在枕头上,咬着笔头,开始写写画画。
“计划一:下在食物或饮品里。难点:他好像对入口的东西很谨慎?而且厨房是他的地盘,不好下手。成功率:三成。”
“计划二:假装切磋,近身贴上真话符。难点:我现在这样子,能‘切磋’个鬼。而且符纸贴上去会有微弱灵光,他眼力太好,容易被发现。成功率:两成。”
“计划三:趁其不备,比如……睡觉的时候?呃,他好像不常睡?或者我装晕,他过来查看的时候……这个好像有点危险,万一他直接把我扔出去……成功率:一成。”
“计划四:声东击西,制造混乱,比如用个小型幻术(虽然现在灵力不够,但弄点光影唬人也许行?),吸引他注意力,然后快速贴符或下药……成功率:两成半。”
“计划五:色诱?……呸呸呸!沈青你在想什么!驳回!”
“计划六:真诚一点,直接说‘米霍克,我有个好东西给你试试’?……他会不会以为我要毒死他?成功率:未知。”
……
她写得正投入,小眉头微微蹙着,金色的眸子里闪着算计(自认为)的光芒,完全没注意到门外的脚步声,以及那极轻的、几乎不存在的敲门声。
“叩、叩。” 两声短促的、带着某种韵律的轻响。
沈青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炭笔差点飞出去!心脏砰砰直跳!她手忙脚乱地把写满“犯罪计划”的纸和炭笔往枕头底下一塞,胡乱抹平枕头,然后飞快地翻身坐起,扯过羊毛毯盖到胸口,做出一副“我刚睡醒还很迷糊”的样子,清了清嗓子:“进、进来。”
门被无声地推开。米霍克站在门口。他没穿那件标志性的酒红色花纹衬衫和黑色风衣,只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V领白色衬衫,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露出一小片线条清晰的锁骨和胸膛。
衬衫下摆整齐地扎进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裤里,衬得腰窄腿长。
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小臂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金色的长发没有像往常那样披散,而是用一根深色的发带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散落在额前。
他看起来刚洗漱过,身上带着水汽和极淡的、清冽的皂角味,整个人少了些平日的冷硬锋锐,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的……性感。
(鹰眼:“她醒了。动作有点慌,藏了什么?又在打什么主意?”)
沈青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在他领口和手臂上扫过,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这一身……好像比昨天那套礼服……更好脱?呸!沈青你在看哪里!她赶紧移开目光,脸上有点发热,故作镇定地开口,声音还有点刚睡醒的沙哑:
“那个……米霍克,早。昨天晚上……那个,不是我。我头晕!可能……呃,有点低血糖?或者水土不服?反正就是不太清醒!认错人了!嗯,对,认错人了!谢谢你……守夜。”
话一出口她就想咬舌头。这借口烂得她自己都不信!低血糖?水土不服?修仙者会有这毛病?还认错人?这城堡里除了他还有第二个活人吗?!
米霍克平静地看着她,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尖和躲闪的眼神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他嘴角的线条,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不是明显的笑容,只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但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微光。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刚起床不久的、一丝几不可闻的沙哑,语调平缓:“嗯。知道了。”
他走进房间,步伐沉稳,走到窗边,伸手“唰”地一下拉开了厚重的窗帘。更多苍白的天光涌进来,驱散了室内的昏暗。
“去楼下餐厅吃早餐。” 他说,语气自然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可他刚刚那一声“嗯”,还有那几乎看不见的、疑似是笑的表情,让沈青心里更慌了。
他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他一定在笑话我!丢脸丢到新世界了!她昨天晚上可是清清楚楚喊了他“米霍克”!哪门子的认错人!
沈青脸上有点挂不住,掀开毯子,动作有点大地跳下床,趿拉上毛绒拖鞋,低着头,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卧室,留下一句含糊的“哦好!”,背影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米霍克站在原地没动,听着她咚咚咚跑下楼梯的脚步声,嘴角那个细微的弧度,似乎加深了那么一点点。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像是……轻笑?
(跑得倒快。)
鹰眼的目光扫过略显凌乱的大床,最后落在那个被她“精心”整理过、但边角还是露出一点点不同颜色纸片的枕头上。他走过去,修长的手指捏住那露出的一小角,轻轻一抽,将那张写满字的符纸拿了出来。
炭笔字迹有些潦草,但清晰可辨。他金色的瞳孔微微动了动,目光快速扫过上面那些“计划”、“成功率”、“色诱(驳回)”等字眼,尤其是在“真话丹”、“真话符”上停留了片刻。
几秒钟后,他发出一声很轻的、带着鼻音的“呵”。这次是真的笑出了声,虽然很短暂。他将纸张重新折好,按照原样,塞回了枕头底下那个并不隐蔽的角落。然后转身,也向楼下走去。脚步声不疾不徐。
(无聊的小把戏。不过……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