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梧桐树的枝叶,在明都大学的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晚夹着教案走在校园里,脚步比平时快了些。
她昨晚收到了古月娜传来的消息,简短但关键:「危险已解除。继续你们的计划。」
没有细节,没有过程,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但林晚知道,这意味着保守派的一次重大行动失败了。那些盯着她的人,那些潜伏在暗处的眼睛,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
她走进教学楼,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推开门,看见桌上放着一封信。
没有署名,没有地址,只是简单的白色信封。
林晚皱了皱眉,关上门,走到桌前拿起信。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纸,纸上写着一行字:
「今日下午三点,城东老茶馆,有人想见你。关于《城市安全法》的重要信息。」
字迹工整,但看不出是谁写的。
林晚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
是陷阱?还是真的有人想提供信息?
她犹豫着。
最后,她还是决定去。
改革派现在需要任何可能的信息来源,需要了解保守派的动向,需要知道《城市安全法》草案的最新情况。
哪怕有风险,也要冒。
她把信纸烧掉,然后开始准备上午的课。
同一时间,在旅馆房间里。
古月娜和云闲坐在窗边的小桌前,桌上摊开着一份地图——不是明都的地图,而是整个斗罗大陆的地图。
云闲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最终停在了大陆西北部的一个区域。
“这里。”她说,“星罗帝国与蛮荒之地的交界处,有一个小村庄,叫‘石泉村’。三百年前,人类和魂兽在那里签订了一份契约。”
古月娜看向她指的位置。
那是片贫瘠的土地,山峦起伏,土地贫瘠,资源匮乏。地图上甚至没有标注村庄的名字,只是一个小小的点。
“什么契约?”
“共生契约。”云闲说,“石泉村的人类,和周围山林的‘石猿’族群,约定互不侵犯,资源共享。人类允许石猿在村庄周围的特定区域活动,采摘野果;石猿则帮助人类驱赶其他危险的魂兽,并在必要时协助搬运重物。”
她从储物魂导器中取出一份泛黄的羊皮卷轴,在桌上展开。
卷轴上的文字很古老,但还能辨认。确实是一份契约,条款写得很详细,包括各自的义务、权利、违约惩罚等等。最后有双方的印记——人类的村长大印,和石猿族长的爪印。
“这份契约持续了多久?”古月娜问。
“一百五十年。”云闲说,“直到石泉村因为一次山体滑坡被迫迁徙,契约才自然终止。但即使迁徙后,村民的后代仍然记得这份契约,甚至在某些节日会祭奠石猿族群。”
古月娜仔细看着卷轴上的条款。
很朴实,很实际,没有太多理想主义的空话,都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交换。
人类需要石猿的力量保护村庄,搬运建材;石猿需要人类允许它们在特定区域活动,采摘人类种植的果树。
各取所需。
“为什么能持续这么久?”她问。
云闲想了想:“有几个原因。第一,双方实力相当。石猿族群最强的是千年魂兽,相当于人类的魂王级别。而石泉村也有几个魂王级别的魂师。互相制衡,谁也不能彻底压服谁。”
“第二,需求互补。那片区域资源贫瘠,单独生存都很困难,合作反而能提高生存概率。”
“第三……”她顿了顿,“双方都有智慧,能理性地看待利益,而不是被仇恨或偏见蒙蔽。”
古月娜沉默了。
她想起星斗大森林,想起那些被人类猎杀的魂兽,想起那些因为魂环、魂骨而发生的冲突。
仇恨太深了,深到几乎无法化解。
“你想让我看什么?”她问。
“看可能性。”云闲说,“看即使是在仇恨最深的两个种族之间,只要条件合适,理性占上风,也是可以共存的。”
她收起卷轴,又取出几份文件。
“这是石泉村的历史记录,村民的日记,还有迁徙后的口述历史。你可以看看,那时候的人类和魂兽,是如何相处的。”
古月娜接过文件,一页页翻看。
大多是零散的记录,有些是村长的日志,有些是普通村民的日记,还有一些是孩子画的画。
「星历1453年,春。石猿族长‘大石’来访,带来三筐山果,换走十袋麦种。约定秋收后再交换。」
「星历1457年,夏。村西发现‘铁背狼’踪迹,大石带族群协助驱赶,无伤亡。赠其布料五匹,盐三袋。」
「星历1462年,冬。大雪封山,石猿族群食物短缺。开仓借粮二十石,约定来年加倍偿还。」
记录很平淡,就像在记录邻里之间的往来。
但古月娜知道,这平淡背后,是多么的不容易。
人类和魂兽,在别处是生死仇敌,在这里却成了可以借粮的邻居。
“他们不害怕吗?”她轻声问,“石猿是魂兽,有力量,有野性。万一失控……”
“当然害怕。”云闲说,“所以契约里有严格的限制。石猿只能在特定时间、特定区域活动,必须有成年人类魂师陪同。违反规定,契约立即作废。”
她顿了顿:“但恐惧没有压倒理性。村民知道,比起遥远的、可能发生的危险,眼前的生存压力更紧迫。与其天天担心魂兽袭击,不如建立规则,把风险控制在可管理范围内。”
古月娜继续翻看。
后面是迁徙后的记录,村民在新的定居点生活,但仍然会提起石泉村,提起石猿。
「爷爷说,以前在老村,有石猿帮忙搬石头盖房子。它们力气大,一次能搬三块大石。」
「奶奶说,她小时候在山里迷路,是石猿把她送回来的。还给了她一个野果,特别甜。」
「爸爸说,契约解除那天,大石在山顶长啸了很久。像是在告别。」
记录到这里就结束了。
古月娜合上文件,久久没有说话。
窗外传来街道上的喧闹声,小贩的叫卖,马车的辘辘,行人的交谈。
很平常的人间烟火。
但她脑海里,却浮现出三百年前那个贫瘠的小村庄,人类和魂兽围坐在一起,签订契约的场景。
“这种案例……多吗?”她终于问。
“不多。”云闲摇头,“大部分人类和魂兽的关系,都是冲突和对抗。但这种案例的存在,证明至少在某些特定条件下,共存是可能的。”
她从储物魂导器中又取出几份卷轴。
“还有几个类似的案例,规模更小,持续时间更短,但本质是一样的——双方因为共同的需求,暂时放下仇恨,建立合作关系。”
古月娜看着那些卷轴,忽然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
希望,但又不敢太希望。
“你想让我明白,仇恨不是唯一的选项。”她说。
“对。”云闲点头,“复仇是本能,但合作是智慧。本能很容易,智慧很难。所以历史上,复仇的故事很多,合作的故事很少。但少,不代表不存在。”
她顿了顿:“而你要做的,不是重复本能,而是选择智慧。”
古月娜闭上眼睛。
她在想星斗大森林,想那些死去的魂兽,想那些被夺走的魂环魂骨。
仇恨是真实的,痛苦是真实的。
但云闲展示的这些案例,也是真实的。
两个真实,冲突的真实。
她该相信哪个?
“下午我要去见一个人。”云闲忽然说,“林晚约了城东老茶馆,有人想提供关于《城市安全法》的信息。你要一起去吗?”
古月娜睁开眼,点点头。
“好。”
她也需要转换一下心情,需要看看明都的现实,看看人类社会的博弈。
也许,能从中得到一些启发。
下午两点半,她们离开旅馆,前往城东。
老茶馆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门面很旧,招牌上的字都褪色了。但里面很干净,客人不多,都是些老人,慢悠悠地喝着茶,下着棋。
林晚已经到了,坐在最里面的角落。看见她们进来,她点了点头。
三人在桌边坐下,点了壶普通的绿茶。
“对方还没来。”林晚低声说,“约的是三点。”
古月娜环顾四周。茶馆很安静,没什么可疑的人。但她的精神力能感觉到,周围至少有五个魂师在暗中警戒——应该是李将军安排的人。
看来,林晚也不是毫无准备。
两点五十分,茶馆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灰色长袍、戴着兜帽的人走了进来。他身材不高,脚步很轻,直接走向她们的桌子。
在林晚对面坐下后,他摘下兜帽。
是个中年男子,面容普通,眼神谨慎。古月娜不认识他,但林晚显然认识。
“王秘书?”林晚有些惊讶。
被称为王秘书的男子点点头,压低声音:“林教授,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
他看了看古月娜和云闲,眼神里带着询问。
“她们是我的朋友,可以信任。”林晚说。
王秘书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城市安全法》草案的下一次表决,定在下周三。这次赵议长下了死命令,必须通过。”
“可是上次有五个人病倒……”
“他们会找替补。”王秘书说,“保守派在议会里有绝对多数,即使少了五个人,也足够通过草案。而且……我听说,赵议长准备了一些‘特别手段’,确保表决顺利进行。”
“什么特别手段?”
王秘书看了看四周,声音更低了:“具体不清楚,但可能包括武力威胁。如果改革派议员敢反对,可能会……出意外。”
林晚的脸色变了。
“他敢在议会里动手?”
“他有什么不敢的?”王秘书苦笑,“林教授,你太天真了。权力斗争到这种地步,什么手段都可能用出来。赵议长现在很急,改革派的舆论攻势让他感到了威胁,他必须尽快通过草案,把生米煮成熟饭。”
他顿了顿:“我今天来,是想提醒你们,小心。特别是你,林教授,你现在是改革派的精神领袖,赵议长一定会针对你。”
林晚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不是赵议长的秘书吗?”
王秘书的表情很复杂。
“我为他工作了十年。”他轻声说,“看着他从一个有理想的政治家,变成现在这样……不择手段的权力动物。我女儿在明都大学读书,她回家常说,林教授是个好老师,教他们要有良知,有担当。”
他喝了口茶,声音有些沙哑:“我可能做不了什么大事,但至少……我不想看到我女儿尊敬的老师出事。”
说完,他站起身,重新戴上兜帽。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自己保重。”
他匆匆离开茶馆,消失在巷口。
桌边陷入沉默。
林晚握着茶杯,手指微微颤抖。
古月娜能感觉到她的恐惧,但也能感觉到她的坚定。
“你害怕吗?”云闲忽然问。
林晚愣了一下,然后点头。
“怕。”她诚实地说,“我怕死,怕失败,怕改革派几十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那为什么还要做?”
“因为如果我不做,会更怕。”林晚说,“怕我的学生将来生活在一个没有自由的世界,怕我的后代要像奴隶一样活着,怕这个城市……再也没有希望。”
她顿了顿,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恐惧不会消失,但你可以选择害怕什么,为什么而害怕。”
古月娜看着她,忽然想起了石泉村的村民。
他们也害怕,害怕魂兽,害怕自然,害怕生存的压力。
但他们选择了理性,选择了合作,选择了在恐惧中寻找出路。
人类真是复杂的生物。
既脆弱,又坚强;既自私,又无私;既残忍,又善良。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云闲问。
林晚深吸一口气:“继续推进舆论攻势。同时,联系所有改革派议员,提醒他们小心。另外……可能需要李将军加强保护。”
她看向古月娜和云闲,眼神里带着歉意:“抱歉,把你们也卷进来了。这本来是我们明都人自己的事。”
古月娜摇头:“是我们自己选择介入的。”
她顿了顿:“而且,你们的事,也许不仅仅是明都的事。”
林晚不明白她的意思,但也没有多问。
三人喝完茶,离开茶馆。
走在回旅馆的路上,古月娜一直在思考。
石泉村的契约,明都的权力斗争,人类和魂兽的仇恨……
看似不相干的事情,其实本质是一样的。
都是关于生存,关于利益,关于如何在复杂的世界中找到出路。
有时候是合作,有时候是冲突。
有时候是理性,有时候是本能。
而她现在要做的,是在仇恨的废墟上,尝试建立合作的桥梁。
可能吗?
她不知道。
但至少,石泉村的案例告诉她,曾经有人做到过。
在贫瘠的土地上,在生存的压力下,人类和魂兽放下了仇恨,签订了契约。
虽然只持续了一百五十年,虽然最终还是结束了。
但那一百五十年是真实的。
那份契约是真实的。
那就够了。
足够给她希望,给她勇气,去尝试那条更难的路。
回到旅馆时,天已经快黑了。
古月娜站在窗边,看着暮色中的明都。
城市亮起了灯火,星星点点,像倒映在地上的星空。
很美。
她想起云闲今天展示的那些卷轴,那些泛黄的记录,那些平淡但珍贵的记忆。
也想起林晚的话:“恐惧不会消失,但你可以选择害怕什么,为什么而害怕。”
是的。
她害怕复仇带来的更多死亡,害怕仇恨的循环永无止境。
所以她选择害怕那个未来,并为之努力,去改变它。
哪怕很难。
哪怕可能失败。
至少尝试过。
古月娜转身,看向云闲。
“明天,”她说,“我想看第二个案例。”
云闲看着她,然后笑了。
那是一个很淡,但很温暖的笑容。
“好。”
夜色渐深。
明都又度过了一天。
在这看似平常的一天里,一些人的思想在悄然改变。
一些种子,在悄悄发芽。
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