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天衍宗外那场席卷天地、法则崩灭的大战,其恐怖的余波即便相隔亿万里之遥,亦能被人清晰感知。三阳宗,东域霸主,宗门内供奉的历代祖师牌位在那一日莫名震颤,悬挂于耀阳峰顶的警示金钟无人自鸣,声传四野,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
起初,宗门上下皆是不解与惶然,唯有高层几位核心,如玄阳真君、刑律真人等,隐隐猜到了什么,心头笼罩上一层阴霾。他们知道,宁涛与酒癫师叔前往中州,所图之事,必然惊天动地。
这不安的等待并未持续太久。
数日之后,一道来自天衍宗的加密星讯,跨越无尽山河,直接出现在了玄阳真君的掌教静室之中。星讯之中,虽言语简练,只陈述结果,未描述过程,但那寥寥数语,却如同九天雷霆,轰得玄阳真君这位元婴修士都身形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酒癫师叔祖,为阻净世、北冥、造化三尊,护持宁涛,已……身陨道消。北冥、造化伏诛,净世重创遁走。宁涛无恙,修为大进,已前往归墟深处,决战冥尊、寂灭……”
“哐当!”
玄阳真君手中那枚承载星讯的玉简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却恍若未闻。他踉跄后退数步,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那个看似邋遢不羁,实则如同定海神针般守护了三阳宗无数岁月,更是他玄阳亦师亦友的长辈……就这么……没了?
无尽的悲恸与巨大的失落感瞬间淹没了这位宗主。
消息无法隐瞒,也无需隐瞒。
当酒癫道人陨落的消息正式在三阳宗内传开时,整个宗门,上至长老,下至外门弟子,尽皆失声。耀阳峰上,终年不熄的三昧真火仿佛都黯淡了数分。无数弟子自发地聚集在广场、山道,面向中州方向,躬身行礼,许多与酒癫道人有过接触,曾得其指点甚至只是远远见过其风采的弟子,更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低声啜泣。
那个会躺在藏书阁屋顶晒太阳、会抢弟子酒喝、会因为一口好酒而眉开眼笑,却总在宗门危难时悄然现身,以无敌之姿化解危机的老道人,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苏婉清独自一人,站在她与宁涛曾经居住过的那处僻静小院中,仰望着天空,泪水无声滑落。她不仅为酒癫师叔的逝去而悲伤,更为远在归墟、即将面对最终强敌的宁涛而深深担忧。她紧紧攥着宁涛离去前赠予她的那枚感应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心中默默祈祷。
整个三阳宗,都沉浸在一片化不开的悲戚与凝重之中。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酒癫道人陨落消息传开的第三日,正午时分,三阳宗上空,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暗了下来。并非乌云蔽日,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魔气,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三阳山脉!
一股浩瀚、古老、带着俯瞰众生般冷漠威严的恐怖魔威,如同无形的巨山,轰然压下!护宗大阵“三阳焚天大阵”瞬间被激发,至阳至刚的三昧真火冲天而起,与那幽暗魔气激烈对抗,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光暗交织,天地变色!
“敌袭?!”
“是魔道巨擘!”
“准备迎敌!”
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冲淡了宗内的悲戚,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紧张与决绝!玄阳真君、刑律真人等高层第一时间升空,全力催动大阵,所有弟子在各峰长老的组织下,迅速结阵,如临大敌!酒癫师叔刚逝,便有如此魔头打上门来,莫非是天要亡三阳宗?
“何方道友驾临我三阳宗?如此鬼鬼祟祟,非是高人所为!”玄阳真君强压伤势与悲痛,声如洪钟,透过大阵传向外界。
“呵呵……”
一声轻笑自那无尽的幽暗魔气深处传来,这笑声并不张扬,却带着一种直透神魂的魔力,让所有听到的弟子都心神摇曳,难以自持。
下一刻,魔气翻涌,向两侧分开,一道身影缓缓踏步而出。
他并非想象中青面獠牙的魔怪,而是一位身着繁复华丽黑色魔袍,面容俊美近乎妖异,眼神深邃如同万古魔渊的中年男子。他周身没有任何强大的法力波动外显,但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是整个魔道的源头,是七情六欲的主宰,让人望之生畏。
正是魔道巨擘,天魔殿至高存在——天魔主!
“本座天魔,此来,非为寻衅。”天魔主目光平淡地扫过下方如临大敌的三阳宗众人,最终落在了被重重保护起来的苏婉清身上,眼神微微一动,随即看向玄阳真君,“只为一人而来。”
玄阳真君心头一紧,沉声道:“魔主所指何人?我三阳宗与天魔殿素无瓜葛!”
“素无瓜葛?”天魔主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她身负我天魔殿至高血脉,乃上古天魔之裔,你说……有无瓜葛?”
他手指的方向,正是苏婉清!
众人哗然!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苏婉清身上。虽然之前宗门内有过关于苏婉清身世的流言,但被宁涛强势压下,如今被天魔主亲口证实,依旧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苏婉清脸色微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毫不畏惧地迎向天魔主的目光:“我的道在三阳宗,我的心属宁涛。什么天魔血脉,与我无关!”
“冥顽不灵。”天魔主轻轻摇头,并未动怒,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的血脉,注定你与我天魔殿缘分匪浅。此前有酒癫那老家伙和宁涛护着你,本座不便强行带你走。如今……”
他话未说尽,但意思不言而喻。酒癫已逝,宁涛远在归墟生死未卜,三阳宗无人能再阻他!
玄阳真君等人脸色难看至极,体内法力疯狂运转,准备拼死一战。就算不敌,也绝不可能任由他将苏婉清带走!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天魔主却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不过,本座今日前来,倒也并非全是为了她。”
他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虚空,望向了归墟的方向。
“冥尊与寂灭那两个老怪物想用你的血冲开封印,本座已知。没有我天魔至纯血他们还破不开当年天道破碎后以元神布下的封印,不过封印也快封不住了!他们想以众生与碎片为祭,冲击飞升,重塑世界……哼,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届时,无论正道魔道,妖族佛门,皆在清算之列,我天魔殿亦无法独善其身。”
他重新看向玄阳真君,以及其身后那些紧张而又决然的三阳宗弟子。
“宁涛此子,身负混沌,乃此界变数,亦是唯一可能阻止那场浩劫之人。酒癫为他而死,尔等宗门亦因他而卷入这漩涡中心。”
“本座今日前来,一是告知尔等,真正的浩劫将至,早做准备。二么……”
他顿了顿,袖袍轻轻一拂,一枚非金非玉、雕刻着繁复天魔纹路的黑色令牌缓缓飞向玄阳真君。
“此乃‘天魔令’,持之可调动我天魔殿在外部分资源,亦可作为信物。若三阳宗……或是宁涛,需要助力,可凭此令前往西极天魔殿求援。”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所有三阳宗修士都愣住了。天魔主不是来趁火打劫抢人的?反而是来……送援助的?
玄阳真君下意识接住那枚触手冰凉的令牌,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精纯魔元与一道特殊的印记,心中惊疑不定。
天魔主看着他的表情,淡淡道:“不必疑惑。此非情谊,乃利益尔。冥尊与寂灭若成功,此界再无我等立锥之地。助宁涛,便是助我等自己。”
说完,他不再多言,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苏婉清,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化作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周身魔气翻涌,身影逐渐变淡,最终连同那笼罩天地的幽暗魔气一同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天空恢复了清明,只留下三阳宗众人面面相觑,手中那枚冰凉的“天魔令”提醒着他们,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玄阳真君紧握着令牌,望着天魔主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下方悲戚与茫然交织的宗门弟子,以及那坚强站立着的苏婉清,心中百感交集。
酒癫师叔陨落的悲痛尚未散去,更大的危机阴影已然笼罩,而魔道巨擘的突然示好,更是让未来充满了未知的变数。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传遍全宗:
“肃静!各司其职,加固阵法,警惕外敌!”
“酒癫师叔之仇,我等铭记!但宗门传承,亦不可断!”
“所有弟子,勤加修炼,以备不测!”
他知道,三阳宗乃至整个天宇界的命运,都系于那归墟深处,即将到来的最终一战。而他们所能做的,便是守住根基,等待那最终的消息传来。
无论是希望,还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