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竹在胸”这个成语现在被我用得炉火纯青——每当老板问我项目进度时，我都拍着胸脯说：“老板放心，成竹在胸！”
直到上周五，我把这个成语用在了最不该用的地方。
我叫周成，在一家文创公司当策划。我的同事兼死党赵小竹，是个插画师。我们合作的项目叫“国风新生”，要把传统文化用现代方式表现出来。
“周成，下周三的提案会，你那部分准备得怎么样了？”小竹从她的显示器后面探出脑袋，头发乱得像鸟窝。
我转着手中的笔，露出自信的微笑：“成竹在胸。”
“说人话。”
“全都准备好了，方案、预算、时间表，连备用方案都做了三套。”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都在这儿，清清楚楚。”
小竹撇撇嘴：“上次你这么说的时候，客户要竹子主题，你交上去的是《熊猫吃竹子的一百种姿势》。”
“那不是创新嘛！”我辩解道，“而且最后客户挺喜欢的。”
“那是因为客户是动物园赞助商。”
这次的项目确实和竹子有关——我们要为一款新中式茶饮做全套视觉设计，主题是“竹韵清风”。我负责策划，小竹负责插画。
周末我哪儿也没去，关在家里研究竹子。电脑里存了三百多张竹子照片，从盆栽文竹到四川竹海。笔记写了二十页：竹子象征气节、虚心、坚韧；竹笋能食用；竹材能做家具；竹子还能造纸……
周一早上，我顶着一对黑眼圈走进公司，却精神焕发。
“小竹，看！”我把U盘插进她电脑，“我的策划案，绝对惊艳。”
文件打开，标题是：《竹子的十万个为什么——从植物学到哲学思考》。
小竹滑动鼠标，表情从好奇变为困惑，最后定格在震惊：“周成，这是茶饮方案还是博士论文？”
“做设计要有文化底蕴！”我振振有词，“你看这部分，我详细考证了历代文人墨客的咏竹诗，从王维到郑板桥……”
“客户只想知道包装用什么颜色。”
我大手一挥：“肤浅！我们要做有深度的设计。”
小竹叹了口气：“那你的‘成竹’具体是什么？说出来听听。”
我清了清嗓子：“首先，系列名称叫‘君子饮’——因为竹子是君子。分四个子系列：青竹、翠竹、墨竹、金竹，对应四季。”
“嗯，还行。”小竹点头。
“包装采用环保竹纤维材料，每卖出一杯，我们就捐钱种一株竹子。”
“这个有点意思。”
“营销方面，我们联合竹林景区做打卡活动，开发AR滤镜，扫描杯子就能看到虚拟竹林，还有古代诗人在里面吟诗。”
小竹眼睛亮了：“这个好玩！”
“最重要的是，”我压低声音，“我联系了一位真正的竹编非遗传承人，可以合作限量款杯套。”
“哇！”小竹终于露出笑容，“周成，这次你真的‘成竹在胸’啊！”
我得意地笑了。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在你说“成竹在胸”时，给你塞一根烂竹子。
周三早上，提案会前两小时。我西装革履，打印好的方案装在精致的文件夹里。小竹也难得地把头发梳顺了，还穿了件印着竹叶的衬衫。
“走吧，提前半小时到，调试设备。”我提起公文包。
然后我的手机响了。是竹编传承人刘师傅。
“小周啊，不好意思，我老伴突然住院了，今天实在过不去……”
我脑袋嗡的一声。刘师傅是我们方案的亮点，他要现场演示竹编技艺的。
“理解理解，您先照顾家人。”我挂了电话，额头开始冒汗。
小竹看着我：“怎么了？”
“刘师傅来不了了。”
“那现场演示部分怎么办？”
我深吸一口气：“没事，成竹在胸，我有备用方案。”
“你上次的备用方案是让我当场学竹编。”
“这次不是。”我打开手机，“我下载了竹编教学视频，可以播放。”
小竹翻了个白眼。
到了客户公司楼下，我发现U盘没带。
“我回去拿！”小竹说。
“等等，”我拦住她，“成竹在胸，所有文件我都云端备份了。”
会议室里，客户的营销总监李总已经坐在那儿了，旁边还有三个人。
“周策划，听说你们今天有精彩提案？”李总笑着问。
“绝对精彩。”我打开笔记本，登录云端。
然后发现昨天修改文件后，忘记同步了。
屏幕上是最初的版本，标题还是《关于竹子的一些初步想法》。
小竹在我耳边低语：“这就是你的成竹在胸？”
我强装镇定：“李总，这是初稿，我们边讲边展示最终版。”
接下来的一小时，是我职业生涯中最漫长的一小时。我凭借记忆讲策划案，小竹在旁边补充。讲到非遗传承人时，我只能说“临时有事”，然后手忙脚乱找教学视频。
最致命一击来自李总的问题：“周策划，你说竹纤维包装环保，但竹纤维加工过程会产生废水，这个环保性如何论证？”
我愣住了。我研究了竹子的哲学意义，研究了咏竹诗词，研究了竹编工艺，却唯独没研究竹纤维的生产工艺。
小竹救我：“李总，这部分我们有详细数据，今天没带全，稍后补上。”
李总点点头，不置可否。
提案结束，李总说：“方案挺有创意，但落地性需要再考量。特别是竹纤维包装的成本和环保认证，要给出具体数据。”
走出大楼，我和小竹相对无言。
“成竹在胸？”小竹问。
“胸口的竹子可能被虫蛀了。”我苦笑。
回到公司，老板已经知道了结果。“周成，来我办公室。”
办公室里，老板没发火，而是泡了两杯茶。“知道‘成竹在胸’这个成语的来历吗？”
“好像是说画竹子前，心里已经有完整的竹子形象了。”
“对，出自苏轼的《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但你知道文与可是怎么做到‘成竹在胸’的吗？”
我摇头。
“他住在竹园里，每天观察竹子，晴天看，雨天看，白天看，晚上看。竹子长什么样，怎么弯，叶子怎么分布，风来了是什么姿态，他都烂熟于心。所以下笔时，不需要看竹子，因为竹子已经在他心里了。”
老板喝了口茶：“你心里真的有竹子吗？还是只有关于竹子的概念和数据？”
我答不上来。
“给你一周时间，方案重做。这次，我要你心里真正有竹子。”
那个周末，我没查任何资料，而是去了城西的竹园。
真奇怪，当我放下“要做出惊艳方案”的包袱，只是单纯地看竹子时，反而看出了许多以前没注意的东西。
我看到新竹如何从土里钻出来，看到竹节处细细的绒毛，看到阳光透过竹叶在地上洒下的光斑，看到风吹过时竹子摇摆的韵律。
我甚至看到一只松鼠在竹枝间跳跃，看到蚂蚁沿着竹竿爬行。
周一，我找到小竹：“走，带你去个地方。”
“又要提案？我不去丢人了。”
“不是提案，是去看竹子。”
竹园里，小竹拿出速写本开始画。她画得很快，笔尖沙沙作响。
“周成，你看这棵竹子，”她指着一棵有些弯曲的老竹，“它不像那些笔直的竹子那么‘标准’，但更有味道。”
我突然有了灵感。
回到公司，我们重新做方案。这次我不再堆砌文化符号，而是讲了一个简单的故事：关于一棵不完美的竹子，如何在竹林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小竹的画也变了，不再追求工整的国画风格，而是用活泼的线条和色彩，画出竹林的生机。
我们保留了竹纤维包装的想法，但这次我查清了生产工艺和环保认证。保留了AR创意，但简化了操作。非遗传承人部分，我们改为线上合作，刘师傅可以在家录制教学视频。
最重要的是，我们找到了那家茶饮的核心卖点——他们用的茶叶确实种在竹林中，有竹香。
一周后，我们再次提案。没有华丽的ppt，只有小竹的几张画和我的简单讲述。
“竹子不一定要笔直参天才美，弯曲也有弯曲的姿态。就像这款茶饮，不追求成为最大众的，而是要找到懂得欣赏它的人。”
李总听完，点点头：“这次，我感觉你们真的懂竹子了。”
方案通过了。
庆功宴上，小竹问我：“现在还成竹在胸吗？”
我想了想：“心里有竹子了，但不敢说‘成竹在胸’。因为竹子是活的，每天都在长，今天的理解和明天的又不一样。”
小竹笑了：“你终于悟了。”
第二天，公司公告栏贴出了新项目——“熊猫与竹”儿童绘本。老板指定我和小竹负责。
我看着小竹：“这个我真能成竹在胸，我研究过熊猫吃竹子的一百种姿势……”
“打住！”小竹捂住耳朵，“这次我们先去看真熊猫！”
走出公司时，我发现办公桌上的那盆文竹，不知何时抽出了一枝新芽。
或许，“成竹在胸”真正的意思，不是心里有一幅固定的竹子图画，而是心里有竹子生长的力量，有应对变化的韧性，有不断更新的勇气。
当然，下次老板问我进度时，我可能还是会说：“成竹在胸。”但说完后，我会悄悄检查一下U盘带没带，云端同步了没有，备用方案是否真的可用。
哦，还得问问小竹，要不要一起先去看看真的熊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