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熵大阵的失败，比最悲观的预言还要惨烈。三百六十万志愿者的牺牲，仅仅换来了归墟之息三十三天的暂停扩张。
而后，那灰色的潮水以更凶猛、更“聪明”的姿态席卷而来，沿途的一切抵抗都显得可笑——它学会了绕过能量屏障，学会了分解法则结构，甚至学会了“读取”抵抗者的战术思想，并提前做出应对。
它不再是天灾，而是一个有意识的清理程序。
两界陷入了更深的绝望。悬剑天宫星图上，象征归墟之息边界的灰色区域，正以每日五千里的新速度吞噬着彩色星域。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冷酷地跳动着：五年两个月零七天。
“我们激怒它了。”林渊的声音在寂静的议事厅中回荡，他眼镜后的双眼布满血丝，“逆熵大阵虽然没有成功，但暴露了我们的抵抗模式。归墟之眼……或者说它背后的存在，现在把我们视为需要‘重点清理’的目标。”
玄机子坐在主位上，手中握着一枚已经碎裂的玉简——那是青霄剑灵最后传回的、关于归墟之眼深处的信息碎片。
玉简中残留的法则波动，让每个触摸它的人都感到灵魂颤栗：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情感的“执行意志”。
“重点清理……”玄机子喃喃重复，“所以接下来，它会优先消灭所有可能反抗的火种。星海界的军事要塞，修真界的古老宗门，知识传承的圣地……都将成为首要目标。”
“那我们就藏起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是星海界最年轻的战略天才，陆遥。他只有两百岁，却已经在三次星系防御战中证明了自己的才华，“既然正面抵抗无效，我们就转入地下。建立分散的避难所，将文明的火种打散保存，就像……就像蒲公英的种子。”
“然后等待归墟过去？”瑶池圣女轻轻摇头，她的声音空灵却带着疲惫，“可归墟之后是什么？永恒之域？下一个宇宙纪元？我们藏起来的种子，如何在完全陌生的法则中发芽？”
争论再次开始。这是第七次高层会议，每一次都以激烈的争论开始，以沉重的沉默结束。所有人都知道时间在流逝，但没有人知道正确的方向在哪里。
“也许……”一直沉默的北斗帝君开口了。这位在逆熵大阵中侥幸生还的战帝，此刻半边身体都包裹在疗伤灵液中，露出的另一半脸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那是归墟法则侵蚀留下的永久创伤，“我们该接受现实。”
所有人都看向他。
北斗帝君缓缓抬起还能活动的左手，指向星图：“逆熵大阵证明了，以我们现有的力量，无法对抗归墟。三百六十万顶尖修士的牺牲，只换来三十三天的暂停。如果继续沿着对抗的思路走下去，我们只会把剩余的力量白白耗尽，连留下火种的机会都没有。”
“帝君的意思是……投降？”一位修真界的老祖声音颤抖。
“不是投降。”北斗帝君闭上眼睛，“是认输。承认这场战争我们打不赢，然后……用全部力量去做唯一可能成功的事：保存文明的核心。”
他睁开眼睛，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叶剑主留下的三种方法，我们选了最难的逆熵大阵，失败了。现在该回头了——集中所有资源，全力研究‘概念烙印’和‘轮回印记’。特别是概念烙印，这是最有可能在归墟中保留下来的方法。”
“但概念烙印需要将文明核心信息铭刻在法则底层。”林渊皱眉，“我们连法则底层的门都没找到……”
“那就用最笨的方法。”北斗帝君打断他，“用命去填。召集两界所有对法则有研究的学者，所有擅长精神力量的修士，所有能沟通天地意志的灵媒……让他们用神魂去‘触摸’法则，用生命去‘感受’底层结构。一个人不行就十个人，十个人不行就一百万个。总有人能窥见一丝真相。”
议事厅里一片死寂。
用生命去探索未知——这比逆熵大阵的牺牲更加残酷，因为连成功的希望都看不到。
“而且，”北斗帝君继续说，“我们需要争取时间。归墟现在的扩张速度，五年后就会吞没两界。但如果我们能想办法让它再慢一点……哪怕只慢一年，我们的研究就多一分希望。”
“怎么让它慢？”玄机子问。
北斗帝君的目光投向星图上的某个区域——那里是星海界与修真界的交汇处，一片被称为“万法熔炉”的奇异星域。那片星域天然存在着混乱的法则流，是两界修士研究法则的圣地，也是……最不稳定的区域。
“引爆万法熔炉。”
六个字，让所有人脸色剧变。
“万法熔炉覆盖三百光年，其中有七千颗恒星，数万颗生命星球，居住着超过千亿生灵……”一位星海界代表站起来，声音激动，“帝君，这和屠杀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北斗帝君的声音冰冷如铁，“如果不这么做，五年后千亿生灵会死，而且什么也留不下。引爆万法熔炉，千亿生灵会提前死去，但混乱的法则爆炸可能会干扰归墟之息的扩张路径，为我们争取一到两年的时间——这时间可能决定文明能否留下火种。”
“这只是‘可能’！”另一位代表吼道，“而且谁能保证引爆的威力足够？谁能保证归墟不会‘学习’这种干扰方式？谁能保证……”
“我不能保证。”北斗帝君平静地说，“但这是目前唯一理论上可行的拖延方案。或者你们有更好的主意？”
没有人回答。
玄机子闭上眼睛，手指掐算。这不是卜算，而是在进行庞大的概率推演。半晌，他睁开眼睛：“引爆万法熔炉，有百分之三的概率能让归墟扩张速度减缓百分之二十，持续一年以上。成功率很低，但……高于逆熵大阵。”
百分之三。
为了这百分之三的概率，牺牲千亿生灵。
“我反对。”说话的是秦风帝君的弟子，如今暂代悬剑天宫部分事务的秦无双。这位年轻帝君眼眶通红——他的师父在逆熵大阵中陨落，连遗体都没留下，“师父他们用生命换来的教训是什么？就是不要用牺牲去赌低概率！我们应该集中力量研究火种保存，而不是继续消耗在拖延战术上！”
“不拖延，我们连研究的时间都没有。”北斗帝君直视着他，“秦小子，你师父的死很有价值，但他用生命换来的真正教训是：我们必须接受现实。现实就是，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所以必须用最极端的手段去争取时间，哪怕那手段残酷到难以承受。”
争论持续了三天三夜。
最终，在一个暴雨之夜，玄机子做出了决定。
“引爆万法熔炉的计划，准备启动。但同时，概念烙印的研究必须同步进行，而且要倾注更多资源。”他的声音在雷声中显得格外沉重，“我们兵分两路：一路负责拖延时间，一路负责保存火种。这是最后的双线作战。”
“谁去执行引爆任务？”有人问。
北斗帝君艰难地站起身：“我去。万法熔炉的引爆需要至少三位帝君级强者同时献祭，用自身的法则核心作为引信。我的伤已经好不了了，与其慢慢等死，不如用这残躯做点有用的事。”
“还需要两位。”玄机子环视全场。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算我一个。”
众人转头，看到万法阁的上代阁主，已经隐退三千年的太上长老——明虚子，缓缓走入议事厅。这位老人修行万年，早已达到半步飞升的境界，只是因为舍不得这片天地才一直压制修为。他的到来，让整个议事厅的灵气都为之波动。
“师祖……”玄机子想要说什么。
明虚子摆摆手：“活了这么久，也该做点对得起这身修为的事了。而且我对万法熔炉的法则结构最熟悉，由我来设计引爆阵法，成功率能提升到百分之五。”
百分之五。依然渺茫，但已经是原来的近两倍。
“还差一位。”玄机子看向在场剩余的帝君级强者。
瑶池圣女张了张嘴，但最终没有出声——她是瑶池圣地最后的守护者，如果她也牺牲，瑶池一脉的传承就会断绝。
金翅鹏王之子，年轻的妖帝金煌，握紧了拳头又松开。他想站出来，但他肩负着整个妖族最后的希望。
就在气氛再次陷入僵局时——
“我来吧。”
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风雪的寒意。
一个白衣身影踏入议事厅，每走一步，地面上就凝结出一层冰霜。他的面容俊美得不似凡人，但双眼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情感。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额头上有一道深深的剑痕——那是叶云当年留下的。
“雪魄剑尊？”玄机子惊愕道，“你……不是已经……”
“死了？”雪魄剑尊，或者说他残留的躯壳，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算是吧。当年叶云那一剑斩灭了我的元神，但这具身体被万载玄冰封存，靠着本能吸收天地灵气，居然重新诞生了意识。虽然……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他走到星图前，看着万法熔炉的区域：“这具身体里还残留着帝君级的修为，正好可以作为第三个引信。而且——我对叶云留下的剑意有些好奇。引爆万法熔炉时，或许能近距离感受归墟法则，看看那家伙到底看到了什么。”
三位献祭者就此确定。
接下来的一个月，两界在沉默中准备着这场注定悲壮的牺牲。
万法熔炉的疏散令以最直接的方式发布：归墟将在四年后抵达这片星域，但在此之前，这里将执行一项可能引发大爆炸的计划。所有生灵必须在三十天内撤离，前往指定的避难星域。
没有解释原因，没有美化目的，只有残酷的时间限制。
撤离开始了。千亿生灵，在短短三十天内要离开家园，这本身就是一场灾难。星舰不够，就用古老的传送阵；传送阵超载崩溃，就用肉身横渡虚空；老人走不动了，就让孩子带着家族信物离开；父母选择留下，把最后一张船票塞给孩子……
哭泣、离别、崩溃、最后拥抱。
玄机子站在悬剑天宫的观星台上，看着无数光点从万法熔炉区域飞出，像一场逆行的流星雨。每一颗光点背后，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一段终结的故事。
“我们在做什么？”他喃喃自语。
“做必须做的事。”明虚子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手中拿着一卷古朴的阵图，“我完成了引爆阵法的最终设计。用我们三人的法则核心作为三角锚点，引爆万法熔炉核心的‘法则奇点’。爆炸的威力会扭曲时空，产生一片持续一到两年的法则乱流区，归墟之息要穿过那片区域，就必须先‘解析’它——这应该能争取到时间。”
“应该……”玄机子苦笑，“师祖，您真的相信这百分之五的概率吗？”
明虚子沉默了片刻，望向远方的星空：“我修行万年，悟出一个道理：世间事，不是相信了才去做，而是去做了，才能找到相信的理由。当年叶云燃烧一切归来时，他相信那三种方法能保存文明吗？不一定。但他还是做了，因为那是唯一的路。”
“而现在，”老人的眼中闪过光芒，“这也是我们唯一的路。”
三十天期限的最后一天。
万法熔炉的核心区域，曾经繁华的星域如今一片死寂。大多数星辰都已黯淡，只有少数顽固的留守者还在最后眺望家园——那些不愿离开的老人，那些与星球共生的灵族，那些选择与故乡同葬的诗人与艺术家。
三位帝君悬浮在星域中央。
北斗帝君褪去了疗伤灵液，露出布满裂痕的真身。那些裂痕中渗出金色的光芒——那是他毕生修为在缓慢逸散。他握着已经断裂的本命战刀，刀身上映照出自己苍老的面容。
“没想到会这样结束。”他低声说，“我一生征战，以为会死在战场上，或是寿终正寝，或是……突破飞升。结果却是作为一颗炸弹的引信。”
“至少这炸弹够大。”明虚子平静地整理着道袍。他已经将毕生所学、所有记忆、所有感悟都压缩成一枚玉简，留在了悬剑天宫。此刻的他轻装上阵，准备迎接最后的时刻。
雪魄剑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体内残留的剑意。那剑意来自叶云，来自那个斩灭他前身的人。很讽刺，但现在这剑意成了他存在的证明。
“时辰到了。”明虚子展开阵图。
三人呈三角方位，各自燃烧起法则核心。北斗帝君的战意化作赤红火焰，明虚子的道法化作青色光芒，雪魄剑尊的寒冰剑意化作苍蓝冷焰——三色火焰交织，开始引动万法熔炉深处的法则奇点。
整个星域开始震动。
七千颗恒星的光度同时增强，数万颗行星的轨道开始紊乱，混乱的法则流从虚空中涌出，像被惊醒的巨兽。空间出现裂痕，时间开始错乱，某些区域的时间流速加快万倍，某些区域则陷入近乎静止。
“稳住！”明虚子低吼，他的身体开始透明化，那是法则核心过度燃烧的征兆，“还要三十息！”
北斗帝君咬紧牙关，那些裂痕中的金光变得刺眼，仿佛下一秒整个人就要炸开。他想起自己的一生：从一个凡人小兵，一步步成为镇守一方的战帝；想起那些死在自己刀下的敌人，那些被自己保护下来的子民；想起秦风，想起瑶光，想起那些已经先走一步的老友……
“快了……”他喃喃道。
雪魄剑尊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情绪波动。那空洞的双眸里，倒映出万法熔炉的崩溃，倒映出星辰的熄灭，倒映出……一道遥远的剑光。那是叶云的剑，是斩断过去的一剑，也是给予新生的一剑。
“原来如此。”他突然笑了，“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吗？叶云。”
最后十息。
明虚子已经完全透明，只剩下一道虚影在维持阵法。北斗帝君的裂痕蔓延到全身，金色的光从每道裂缝中迸射。雪魄剑尊的身体开始结晶化，化作一尊冰雕。
五息。
星域中心，法则奇点开始坍缩。一个微小的黑点出现，然后迅速膨胀——那不是黑洞，而是法则的真空，是秩序的彻底崩坏。
三息。
明虚子的虚影转头，看向悬剑天宫的方向，用最后的力量传出一道神念：“玄机，剩下的……交给你们了。”
一息。
北斗帝君爆发出最后的战吼，那吼声穿越时空，在所有参与过逆熵大阵的幸存者心中响起：“战魂不灭！”
雪魄剑尊的冰雕彻底碎裂，碎片中飞出一道纯粹的剑意——那剑意不是攻击，而是祝福，是叶云留在这世间最后的温柔。
零。
万法熔炉，引爆。
没有声音——在真空中爆炸本就没有声音。但所有在安全距离外观测的人，都“感觉”到了那无法形容的轰鸣。
先是光。无法形容的光，不是任何颜色，而是所有颜色同时爆发又同时湮灭的光。那光吞噬了三位帝君，吞噬了核心区域的一切，然后以超越光速的速度向外扩张。
接着是法则的涟漪。空间像被揉皱的纸一样折叠、撕裂；时间流像被打乱的线团一样纠缠、断裂；因果链成片崩碎，某些区域出现了“果在因前”的悖论现象。
最后是寂静。绝对的寂静。爆炸的光芒在扩张到三百光年的边界后，突然凝固，然后开始缓慢地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混乱的法则旋涡。那就是明虚子设计的“法则乱流区”。
成功了？
观测站里，玄机子、林渊、秦无双等人紧张地盯着监测数据。
归墟之息的灰色边界，正在接近那片新生的乱流区。
解除了。
灰色的雾气触及混乱的法则边缘，然后……停了下来。
不，不是完全停止，而是速度明显减缓。归墟之息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小的波纹，仿佛在“分析”这片异常区域的结构。扩张速度从每日五千里，降低到每日一千里，而且还在继续下降。
“有效！”一位监测员激动地喊出来，“归墟之息的解析速度很慢，按照这个趋势，至少能拖延两年以上！”
两年。
千亿生灵的牺牲，三位帝君的献祭，换来了两年时间。
没有人欢呼。观测站里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啜泣。
玄机子看着那片仍在缓慢旋转的法则乱流区，那里面埋葬着明虚子师祖，埋葬着北斗帝君，埋葬着雪魄剑尊——虽然雪魄剑尊严格来说早已死去，但那最后诞生意识，依然是一个值得尊重的生命。
“两年……”他喃喃道，“接下来，该我们了。”
概念烙印的研究，进入了最疯狂的阶段。
悬剑天宫深处，一座被称为“铭刻之间”的特殊密室被建立起来。这座密室没有任何实体结构，完全由纯粹的法则丝线编织而成，是明虚子在牺牲前设计并留下的最后遗产。
密室的中央，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的晶体——那是文明核心信息的载体。里面存储着两界所有重要的知识：修行功法、科技原理、历史记录、文学艺术、哲学思想……甚至包括每一个自愿捐献记忆的普通人的一生经历。
林渊站在晶体前，手中拿着一枚特制的刻刀。那刻刀不是实体，而是由他自身的神魂凝聚而成。
“开始吧。”玄机子站在他身边，身后是三百位自愿参与铭刻的学者与修士。
概念烙印的原理，是在宇宙法则的底层“刻”下文明的信息。但法则底层不是实体，无法用物理手段接触，只能用精神、用神魂、用存在本质去“感受”，然后在那感受的瞬间，将信息“烙印”上去。
这需要付出代价。
林渊深吸一口气，将刻刀刺向自己的眉心。不是真正的刺入，而是一种象征性的仪式——他的神魂开始燃烧，化作一道纯粹的意识流，向着法则底层冲击。
一息之间，他老了十岁。
两息，他的头发开始变白。
三息，眼角出现皱纹。
但他没有停下。意识在虚无中穿梭，越过物理的维度，越过能量的层级，越过时间的界限……他“看”到了，那构成一切的底层结构，像是无数根发光的丝线编织成的巨网，每根丝线都代表一种基本法则。
就是这里。
林渊用尽全部意志，将文明晶体中的第一段信息——修真界最古老的功法《先天一气诀》——推向那些丝线。
接触的瞬间，剧痛传来。
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存在的崩解感。仿佛他自己正在被拆分成最基础的粒子，然后重新组装。他咬紧牙关，强行稳定意识，看着那段功法信息缓慢地“融入”一条代表能量流动的法则丝线。
成功了百分之一。
林渊退出来时，已经瘫倒在地。他的修为从化神巅峰跌落到元婴初期，神魂受到永久性损伤，至少需要十年静养才能恢复。
“下一个。”玄机子平静地说，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第二位志愿者走上前，是修真界的一位阵法大师。他重复了林渊的过程，铭刻下星海界基础物理学的核心公式。退出时，他的阵法修为尽失，变成了一个连最简单火球术都放不出来的凡人。
第三位，第四位，第五位……
每一天，都有志愿者走进铭刻之间，燃烧自己，在法则底层留下文明的碎片。有的人铭刻了一段历史，有的人铭刻了一首诗，有的人铭刻了一个数学定理，有的人铭刻了一段爱情故事……
退出来的人，有的失忆了，有的修为尽废，有的变成了植物人，有的直接神魂消散当场死亡。
但没有人退缩。因为等候名单上，还有成千上万的志愿者。
秦无双站在密室外，看着又一位前辈被抬出来——那是他父亲的挚友，一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剑仙，现在却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了。
“值得吗？”他喃喃问。
身旁，瑶池圣女轻声回答：“当我们问出这个问题时，就已经知道答案了。值得不是因为会成功，而是因为……这是唯一能做的事。”
一年过去了。
铭刻之间里，已经牺牲了七百三十五位志愿者。文明晶体的信息，有百分之三被成功烙印在法则底层。
进度缓慢得令人绝望。
更令人绝望的是，归墟之息对法则乱流区的解析速度，比预期要快。原本预计两年的拖延，现在看来可能只能维持一年半。
时间，再次成为最紧迫的敌人。
“我们需要加快速度。”玄机子在会议上说，他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沙哑，“按照现在的进度，要完成全部信息的烙印，至少需要五十年。我们没有五十年，连五年都没有。”
“那怎么办？”有人问。
玄机子沉默良久，说出一个残酷的方案：“集体献祭。”
他展开一份新的阵图：“我设计了一个大型铭刻阵法，可以一次性容纳三千人同时进行烙印。但代价是……所有人都会死。不是受伤，不是修为倒退，是彻底的神魂消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他补充道，“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如果失败，三千人白白牺牲，信息也会丢失。”
三千条命，赌百分之十的概率。
“报名吧。”秦无双第一个站起来，“我带三千秦家子弟去。”
“秦家只剩下不到一千嫡系了。”一位长老低声提醒。
“那就加上附属家族，加上愿意追随秦家的门客。”秦无双眼中闪烁着决绝，“父亲教导过我：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既然我是帝君之子，就该承担最危险的任务。”
“也算我瑶池一份。”瑶池圣女轻声说，“我会挑选三百位最纯净的灵女，她们的灵魂力量最适合铭刻精神类信息。”
“星海界科学院，可以出五百位学者。”林渊撑着虚弱的身体站起来，“虽然我不能再进行铭刻了，但我可以阻止其他人。”
名单很快确定：三千人，来自两界各个势力，有年轻的，有年老的，有强者，有凡人。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自愿用生命去换取那百分之十的概率。
献祭之日，选在一个星光黯淡的夜晚。
三千人围坐在铭刻之间外的广场上，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枚玉简，里面存储着他们将要铭刻的那部分文明信息。
玄机子站在中央阵眼，最后一次确认阵法：“一旦启动，就无法停止。你们的意识会融合成一个整体，共同冲击法则底层。成功，信息烙印，你们消散；失败，信息丢失，你们同样消散。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年轻的女修突然开口：“我想听首歌。”
众人看向她。那是星海界的一位音乐家，自愿来铭刻两界的音乐传承。
“什么歌？”玄机子问。
“《星海摇篮曲》。”女修轻声说，“我母亲在我小时候经常唱给我听。后来她死在归墟边缘的冲突中，我就再也没听过那首歌了。”
没有人知道那首歌怎么唱。
但另一位来自同星系的老修士开口了，用苍老的声音哼起了调子。接着第三个、第四个人加入，很快，三千人的广场上响起了低沉的合唱。那歌声并不优美，有些跑调，有些颤抖，但无比真实。
歌唱完了。
秦无双深吸一口气：“开始吧。”
玄机子启动了阵法。
三千道光芒同时升起，在夜空中汇聚成一道光柱，直冲云霄。光柱中，可以看到无数影像流转：童年的记忆，修行的艰辛，爱人的笑脸，离别的泪水，成功的喜悦，失败的痛苦……那是三千个人生，三千段故事，此刻全部燃烧，化作冲向法则底层的燃料。
光柱持续了整整一夜。
黎明时分，光柱消散。
广场上，三千个蒲团还在，但上面的人已经消失，连一点灰烬都没有留下。
玄机子颤抖着手，检测法则底层的反馈。
然后，他跪倒在地。
成功了。
三千人的牺牲，换来了文明晶体百分之十五的信息烙印。总进度达到百分之十八。
代价惨重，但确实推进了。
接下来的一年里，又进行了四次集体献祭。一万两千条生命，换来了百分之四十二的进度。
归墟之息对法则乱流区的解析，已经完成百分之八十。时间只剩下不到一年。
悬剑天宫里，剩下的人不多了。
高阶修士几乎全部牺牲在逆熵大阵和铭刻计划中。如今还能站着的，要么是修为不够参与献祭的年轻人，要么是像玄机子、林渊这样因为各种原因必须活到最后的关键人物。
文明晶体的铭刻进度：百分之六十七。
还差三分之一。
“最后一次了。”玄机子看着手中仅剩的三百人名单，这是两界最后还能进行铭刻的志愿者，“这次之后，无论成功与否，我们都必须启动备用方案。”
备用方案，是将未完成铭刻的文明晶体，强行送入叶云提到的“轮回通道”。那需要在归墟完全吞噬两界、新旧宇宙交替的一瞬间，打开一条缝隙，把晶体扔进去。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但至少……是个念想。
“师父。”玄机子的弟子，年轻的道士清虚走到他面前，“这次让我带队吧。”
玄机子看着他最得意的弟子，想要拒绝，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小心。”
清虚笑了：“师父，这可不是小心就能解决的事。”
最后一次集体献祭，在一个阴雨的日子开始。
三百人，大多是各宗门最后的核心弟子，是文明最后的种子。他们本应该被保护起来，等待渺茫的逃生机会，但现在，他们选择燃烧。
阵法启动时，玄机子没有看。他转身走向悬剑天宫的最高处，那里有一座古老的钟楼。他登上钟楼，敲响了那口三千年没有响过的警世钟。
钟声浑厚，穿越雨幕，传遍整个悬剑天宫，传向更远的地方。
钟声里，他仿佛听到了无数声音的回响：
“为了文明——”
“为了未来——”
“为了那些值得被记住的——”
光柱再次升起，在雨中显得格外朦胧。
这一次，光柱持续的时间很短。只有半个时辰。
清虚他们回来了——不，不是活着回来，而是他们的意识在消散前，用最后的力量传回了一段信息：
“师父，我们看到了……法则底层的全貌。它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但更……美丽。那是一个由无数可能性编织成的网络，每一个节点都是一个宇宙，每一个连接都是一段历史。”
“我们还看到了……归墟的本质。它不是毁灭，而是……重置。永恒之域需要定期清理旧宇宙，为新宇宙腾出空间。就像……园丁修剪花园。”
“我们尝试沟通，但失败了。归墟程序没有意识，只有指令。”
“最后，我们完成了铭刻。进度：百分之九十九。”
“还剩最后百分之一——文明本身的意义。这个，我们无法铭刻，因为它存在于每一个活着的生命中。”
“师父，剩下的……交给活着的人了。”
信息消散。
玄机子站在钟楼上，雨打湿了他的道袍。他望向远方，归墟之息的灰色边界，已经清晰可见。最多三个月，就会吞没悬剑天宫。
他走下钟楼，来到铭刻之间。
文明晶体悬浮在那里，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百分之九十九的信息已经烙印在法则底层，只差最后一步。
那最后一步是什么？
玄机子思考了很久，然后明白了。
他回到议事厅，召集所有还活着的人——不到一百人，大多是老弱病残，或是修为不够参与献祭的年轻人。
“文明的意义是什么？”他问。
众人沉默。
“是传承？”一个年轻学者试探着说。
“是爱？”一位失去所有亲人的妇人轻声说。
“是反抗？”一位断臂的老兵说。
“是记忆？”林渊说。
玄机子点头：“都是，也都不是。文明的意义，在于文明本身——在于每一个活过的生命，每一段发生的故事，每一次笑与泪，每一次选择与放弃。”
他走到大厅中央，展开最后一份阵图：“我将进行最后一次铭刻。不是铭刻信息，而是铭刻一个‘问题’。”
“问题？”
“是的。”玄机子说，“我要在法则底层，铭刻一个问题：‘文明为何存在？’。让这个问题随着烙印传递到下一个宇宙，下一个纪元。让未来的智慧生命在发现我们的痕迹时，去思考这个问题。也许，在思考的过程中，我们的文明就某种意义上‘复活’了。”
“但这需要……您全部的……”林渊意识到了什么。
玄机子微笑：“我活了八千年，够了。而且，总需要有人为这一切画上句号。”
他盘膝坐下，启动阵法。
没有光柱，没有异象，只有平静的意识流淌。玄机子的身体开始消散，从脚开始，化作点点星光。那些星光没有飘散，而是汇聚成一道细微的光流，流向文明晶体，流向法则底层。
在他完全消散前，最后一段意识传递出来：
“告诉未来——”
“我们存在过。”
“我们思考过。”
“我们爱过，恨过，战斗过，失败过。”
“但最重要的是——”
“我们问过：‘为什么’。”
星光彻底消散。
文明晶体发出最后的闪光，然后归于平静。铭刻完成：百分之百。
林渊走上前，收起晶体。他看向大厅里仅存的几十人，他们的脸上有悲伤，有迷茫，但更多的是平静。
“该走了。”他说，“启动轮回通道计划，然后……各自逃命吧。能活一个是一个。”
众人默默点头，开始最后的准备工作。
窗外，灰色的雾气已经遮蔽了半边天空。
归墟，来了。
但在那灰色之中，似乎有无数细微的光芒在闪烁——那是铭刻在法则底层的文明烙印，在归墟的冲刷下依然顽强存在的光芒。
它们不会改变结局。
但它们证明了，这里曾经存在过一个文明。
一个在终焉面前，选择了最悲壮也最璀璨的谢幕方式的文明。
一个留下了“问题”的文明。
雨停了。
第一缕阳光刺破乌云，照在悬剑天宫的废墟上。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