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寺的烛火在破败的佛像前摇曳,将我和韩栋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两个密谋的鬼魅。落霞坡矿工的口供和物证,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胸口。这已不是简单的贪腐,而是一张盘根错节、深入云南军政骨髓的巨大黑网。李崇道、赵德明……这些封疆大吏的名字,如同毒蛇般缠绕在证据链上。
“千户,证据确凿,为何还不动手?”韩栋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和一丝嗜血的兴奋,他仿佛已经看到刀锋砍向那些狗官脖子的场景。
我摩挲着指尖,感受着血刀经内力在经脉中冰冷的流转。“动手?向谁动手?李崇道是堂堂二品巡抚,没有铁证如山和朝廷明旨,动他就是造反。”我抬眼看他,目光锐利,“韩将军,别忘了,我们还在云南的地盘上。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我们还算不上强龙。”
韩栋一怔,脸上的兴奋褪去,换上了凝重:“那……难道就任由他们逍遥法外?”
“逍遥?”我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当然不。但他们不会坐以待毙。落霞坡的消息瞒不住,李崇道现在比我们更急。他在明,我们在暗。他现在最想的,不是杀我们,而是……堵我们的嘴。”
话音未落,寺庙外传来一阵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缇骑闪身进来,低声道:“千户,巡抚衙门来人,说是李巡抚有请千户过府一叙,有要事相商。”
来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快!韩栋脸色一变,手按上了刀柄。
我抬手制止了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鸿门宴?还是……试探?李崇道此举,是狗急跳墙,还是另有图谋?
“来了几人?何等阵仗?”我沉声问。
“只有一名师爷和两个随从,态度……颇为恭敬。”缇骑回道。
只有师爷?不是派兵来拿人?我心中稍定。看来,李崇道还没打算撕破脸,他选择了更“文雅”的方式。也好,正好会会他。
“告诉他,本官稍后便到。”我挥退缇骑,对韩栋低声道,“你带人守在这里,看好那些人证物证,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我去会会这位李巡抚。”
“千户,太危险了!万一……”韩栋急道。
“没有万一。”我打断他,整理了一下绯袍,“他若真想动武,来的就不是师爷了。放心,我心里有数。”我拍了拍腰间的血饕餮,眼中寒光一闪,“况且,我也正想看看,这位封疆大吏,能开出什么价码。”
半个时辰后,我带着两名缇骑,踏入了昆明城中心那座气势恢宏的巡抚衙门。与北地官衙的肃杀不同,这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派江南园林景致,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压抑气息。
李崇道没有在森严的大堂接见我,而是在一处临水的暖阁内。他依旧是一身便服,面色红润,笑容可掬,亲自在门口迎接,仿佛迎接多年老友。
“杜千户大驾光临,陋室蓬荜生辉啊!快请进,快请进!”他热情地拉着我的手臂,将我引入暖阁。
阁内早已备好一桌精致酒席,只有我们两人对坐,连侍从都被屏退。酒是陈年花雕,菜是本地山珍,香气扑鼻。
“杜千户远道而来,为朝廷查案,辛苦辛苦!来,李某敬你一杯,聊表敬意!”李崇道端起酒杯,笑容满面。
我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轻轻晃动着琥珀色的酒液,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李大人客气了。卑职奉命行事,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只是这云南铜政,积弊颇深,查起来……确实有些棘手。”
李崇道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恢复自然,叹道:“唉,千户所言极是!云南地处边陲,汉夷杂处,铜政牵扯甚广,李某虽尽力整顿,奈何……唉,力有未逮啊!”他话锋一转,凑近些,压低声音,“不过,千户此番查案,想必也发现,有些事……牵扯太大,若一味深究,恐于国于民,都非幸事啊。”
图穷匕见了。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哦?依大人之见,该如何处置?”
李崇道眼中精光一闪,从袖中滑出一张薄薄的纸片,推到我面前。那是一张京城‘永通’票号的银票,面额是五万两!
“千户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李崇道的声音带着蛊惑,“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大家都好。这五万两,算是李某的一点心意,给千户在京城打点之用。至于云南这边……只要千户高抬贵手,李某保证,后续还有厚报!足以让千户……一世无忧!”
五万两!好大的手笔!这还只是“一点心意”!云南这帮蠹虫,到底贪墨了多少!
我盯着那张银票,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权衡。暖阁内静得可怕,只有窗外流水潺潺。
良久,我缓缓抬起头,看向李崇道,脸上露出一丝似是而非的笑意:“李大人……果然豪爽。”
李崇道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以为我动心了。
但我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不过,”我慢条斯理地说道,“卑职奉命查案,乃是皇差。这五万两银子,怕是……烫手啊。”我将银票轻轻推了回去,“况且,落霞坡那些矿工的血泪,还有那些不知所踪的官铜,总得有个交代。否则,卑职回京,如何向骆镇抚、向皇上复命?”
李崇道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杀机一闪而逝,但很快又强挤出笑容:“千户说笑了,那些刁民之言,岂可轻信?至于铜矿亏空,乃是历年积弊,非一日之寒……千户何必如此认真?”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站起身,语气转冷,“李大人,这酒,卑职心领了。至于案子,卑职会……秉公办理。告辞!”
说完,我不再看他难看的脸色,转身大步走出暖阁。我知道,这番表态,等于彻底撕破了脸。李崇道绝不会善罢甘休。
回到驿馆,我立刻召来韩栋,将巡抚衙门发生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他娘的!五万两!这狗官!”韩栋气得咬牙切齿,“千户,接下来怎么办?他们肯定要下黑手!”
“没错。”我目光冰冷,“他们不敢明着动我们,但暗杀、陷害,是免不了的。传令下去,所有人提高警惕,饮食饮水必须严格检查,夜间岗哨加倍。另外……”我压低声音,“你立刻派绝对信得过的人,将我们掌握的关键证据和人证,抄录一份,通过最隐秘的渠道,尽快送回北镇抚司,直接呈交骆养性!”
“抄送骆镇抚?”韩栋一愣。
“对!”我斩钉截铁道,“李崇道在云南一手遮天,但我们背后是北司!把证据送出去,就是告诉骆养性,也是告诉李崇道,我们手里有能要他们命的东西!这样,他们才不敢轻易对我们下死手!同时,这也是给骆养性递上一份……投名状!”我要让骆养性知道,我在云南不是在胡闹,而是在真刀真枪地为他攫取政治资本!
“末将明白!”韩栋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佩服之色。
看着韩栋领命而去,我走到窗边,望着昆明城沉沉的夜色。拒绝了五万两白银,等于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前有地头蛇的围剿,后有骆养性的利用,我杜文钊仿佛在走一根横跨深渊的钢丝。
但,我没有选择。收了钱,就是同流合污,迟早被灭口。只有保持“孤臣”的姿态,手握致命的证据,才能在这虎狼环伺中,搏得一线生机。
这杯毒酒,我泼了回去。接下来,就看李崇道如何接招了。这云南的棋局,已是腥风血雨的前夜。而我,必须在这风暴中,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