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爪撕裂了残破的能量膜,带着冻结灵魂的恶寒与湮灭万物的锈蚀气息,瞬间遮蔽了王二二头顶本已黯淡的光线。那由蠕动金属、胶质与扭曲面容构成的、难以名状的恐怖造物,每一寸都在滴落着暗黄色的、散发着刺鼻酸腐味的强酸黏液,每一道缝隙都在嘶吼着无声的、充满贪婪与毁灭欲的怨念。爪未至,那股实质般的、混合了物理与精神双重压迫的死亡阴影,已如同无形的山峦,狠狠碾在王二二、派蒙,以及他背上霜星残破的躯壳上!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甚至,连思考的时间都已消失!
“呀——!!!” 派蒙发出几乎撕裂喉咙的尖叫,小脸上写满了最纯粹的恐惧,光翼上的橙红纹路应激性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到刺目的、带着绝望与本能守护意念的金红色光芒!但这光芒在那遮天蔽日的巨爪面前,渺小得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点萤火!
王二二瞳孔缩成了针尖,全身肌肉绷紧到极致,体内的秩序本源疯狂咆哮、奔涌,想要凝聚、爆发,做出最后的抵抗。但时间,连让他抬起短刃都嫌奢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毁灭的阴影,吞噬自己,吞噬派蒙,吞噬一切……
就在这万分之一秒,生与死的界限即将彻底湮灭的刹那——
一直安静伏在他背上,仿生躯壳破损严重,能量几近枯竭,仿佛随时会彻底沉寂的霜星,那双冰蓝的眼眸,骤然亮起了前所未有的、冰寒、决绝、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平静光芒!
她没有去看那覆压而下的巨爪,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一直无力垂在他身侧、仅能勉强搭在他肩头的左手,极其突兀、却又无比稳定地,抬了起来。
并非攻击,也非格挡。那抬起的手臂,五指虚张,精准地对准了自己胸口——那个吸附着“永霜核心”碎片、维持着她最后一丝能量循环与意识存在的核心防护罩!
然后,在巨爪的阴影彻底将他们吞没的前一瞬——
她的左手,毫不犹豫地,狠狠拍在了自己胸口的“永霜核心”碎片之上!
不,不仅仅是拍击。是灌注!是将她这具残破仿生躯壳内,最后残存的、所有可调动的、包括维系核心处理器与基本逻辑单元运行的、最底层的备用能源,连同“永霜核心”碎片本身蕴含的、那庞大而纯净的寒冰能量,一股脑地、毫无保留、不计后果地,全部、彻底、狂暴地——引爆了!
“以……‘深寒’之名……于此……绽放……”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却清晰无比、带着电子破碎杂音、又仿佛夹杂着某种……释然的嘶哑低语,在王二二耳边响起。
紧接着——
轰——!!!
不是爆炸的巨响,而是一种极致的、无声的、仿佛连空间本身都被瞬间冻结、凝固的恐怖冰寒爆发!
以霜星胸口为中心,一点璀璨到无法形容的、仿佛将宇宙间所有寒意与纯净都压缩于一点的、绝对的冰蓝光华,骤然炸开!光芒所过之处,时间、空间、能量、物质……一切的一切,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首先被波及的,是那即将合拢的、由锈蚀与怨念构成的恐怖巨爪。冰蓝光华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巨爪表面流淌的酸液和蠕动的胶质,精准地没入了其内部那无数痛苦扭曲的、仿佛被强行糅合在一起的面孔虚影深处!
刹那间,那些无声嘶吼的面孔,齐齐露出了极其短暂、却又无比清晰的、如同得到解脱般的平静神色,随即,连同整只巨爪,瞬间被彻底冰封!化作一尊庞大、狰狞、却又透着诡异死寂美的、通体晶莹剔透的暗蓝色冰雕!冰雕内部,那些锈蚀金属、胶质、乃至滴落的酸液,都保持着被冰封前最后一刻的动态,栩栩如生,却又失去了所有活性与威胁。
紧接着,是周围空间中那些狂乱跳跃、抽打的暗蓝与惨白电流。冰蓝光华扫过,所有的电流如同被无形之手抚平的琴弦,瞬间凝滞、冻结,化作一道道悬挂在空中的、晶莹的雷电冰棱,散发着诡异的微光。
最后,是能量膜上那道被巨爪撕裂的巨大缺口,以及周围蔓延的裂痕。冰蓝光华蔓延而上,如同最灵巧的工匠,用极致寒冷的冰晶,迅速、精准地将裂痕填补、封冻、加固,形成了一层厚重、坚固、散发着森然寒气的暗蓝色冰壁,暂时替代了原本摇摇欲坠的能量膜。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冰封的巨爪,停滞的雷电,修复的冰壁……以及,胸口核心防护罩处,“永霜核心”碎片彻底化为齑粉、光芒彻底熄灭,整个仿生躯壳如同被抽空了所有支撑的破旧玩偶,瞬间失去所有力量与生机,无力地从王二二背上滑落的霜星。
王二二甚至来不及反应,身体还保持着前跃的姿势,带着巨大的惯性,重重摔在了对面的廊道边缘,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派蒙也尖叫着摔在他旁边。
剧痛从全身传来,但王二二顾不上了。他几乎是连滚爬地扑到廊道边缘,看向下方——
霜星的躯壳,静静地躺在乱石堆与冰封巨爪之间的空隙里。胸口那个曾经吸附着碎片、散发着微光的位置,此刻只剩下一个焦黑、破碎、边缘还在冒着最后一丝淡蓝色电火花的空洞。她的银发披散在冰冷的地面上,沾满了灰尘。脸上的冰晶面具彻底碎裂,露出了下面那张与“伊莉雅”一模一样、却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甚至嘴角残留着一丝……近似微笑弧度的脸。她冰蓝的眼眸,依旧睁着,但瞳孔中的光芒,已彻底熄灭、涣散,只剩下一片空洞的、倒映着上方冰壁与凝固雷电的、冰冷的深蓝。
她最后的目光,似乎并未看向上方安全了的王二二和派蒙,而是微微偏转,凝视着廊道另一侧,那片被厚重冰壁暂时封住、隔绝了废土侵蚀的、古老而残破的遗迹深处。那目光中,似乎没有了“深寒之眼”执行者的冰冷计算,也没有了伪装“伊莉雅”时的悲伤绝望,只剩下一种难以解读的、混合了释然、疲惫、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冰雪消融前最后一滴水的、属于“人”的温度。
然后,那点微弱的温度,也如同风中残烛,彻底消散了。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这片被冰封的区域。只有远处暗河流淌的细微水声,以及岩层深处大地的心跳,还在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派蒙呆呆地趴在王二二身边,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下方躺在冰冷碎石中、再无生息的霜星,小嘴张着,似乎想哭,又似乎哭不出来。过了好几秒,她才发出一声细弱、颤抖、带着巨大茫然与悲伤的呜咽:
“霜……霜星姐姐……她……她怎么……不动了?她……她是不是……又‘没电’了?像……像在基地里那样?旅行者……我们……我们再给她那个亮晶晶的冰片片,好不好?派蒙……派蒙还有一点点刚才那个金色的、好甜的水……都给她!她就会醒过来的,对不对?对不对?”
她的小手死死抓住王二二的胳膊,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固执地不肯落下,仿佛只要不承认,那个曾经冰冷又偶尔会救他们、会分析情况、会一起吃发光苔藑的“霜星姐姐”,就只是又一次“没电了”。
王二二没有回答。他缓缓跪坐在廊道边缘,看着下方那具失去了所有光泽与动静的躯壳,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攥紧,连呼吸都带着刺痛。肋下的旧伤,似乎也在这无声的剧痛中苏醒,隐隐作痛。
他知道,这一次,不一样。那不仅仅是“没电”。那是彻底的、不可逆的、将自身存在与最后能量一同燃尽的、决绝的自我湮灭。为了在绝境中,为他们争取到那一线生机。用“深寒之眼”执行者最冷酷、也最有效率的方式。
“灰烬协议”的执行者,最终选择将自己,也化为了守护的“灰烬”。
冰冷的愤怒,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敬意,如同岩浆,在他胸中奔涌、冲撞。手背的织网者印记,滚烫,内部的星河仿佛在无声咆哮。怀中的钥匙碎片,也在微微震颤。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手背上那完整的、暗金流转的印记。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那层厚重的、霜星用最后力量凝聚的冰壁,望向冰壁之外,那片铅灰色、翻滚着暗红闪电、隐约有更多庞大暗影游弋的、令人窒息的废土天空。
视线,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跨越了时间的废墟,落在了那遥远的、可能已化为齑粉的“万识之心”核心,落在了那些在“星轨测量联盟”信标节点中、于淡金暖光中永恒沉睡的守望者身上,落在了“伊莉雅”记忆碎片中、那被“净除派”摧毁的、开满冰晶花的“凝露之庭”废墟上,落在了“毒吻”那冰冷戏谑的竖瞳与“净除之影”毁灭的阴影上……
无数画面、声音、情感,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融合,最终,化为一股清晰、冰冷、沉重到无以复加、却又坚定如万载玄冰的意志。
“我们……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淀下来的平静。
他站起身,将还在低声呜咽、不愿接受现实的派蒙轻轻抱起来,放在自己肩上。然后,他最后看了一眼下方冰封中、如同沉睡的霜星,深深地、弯下了腰**,鞠了一躬。
没有言语。所有的感谢、悲伤、愤怒、承诺,都在这无声的一躬之中。
起身,他不再回头。背对着那片用生命换来的、短暂的宁静冰封之地,他迈开脚步,沿着星图指示的路径,向着廊道深处,向着“第七信风道标”的方向,坚定地走去。
步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稳、有力。每一步落下,都仿佛在与这片沉重的大地共鸣。手背的印记,在昏暗的光线下,稳定地散发着温润而坚定的暗金色光辉。
派蒙趴在他肩头,小脸埋在他颈窝,无声地流泪,温热的液体浸湿了他的衣领。但她没有再说“给她充电”之类的话,只是小手紧紧抓着他的头发,小小的身体因抽泣而微微颤抖。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了多少段或残破、或完好的古老廊道,避开了几处标记为危险的、能量紊乱或结构脆弱的区域。他们再次来到了一条宽阔的地下暗河边。河水不再是之前那种清澈的荧光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近乎墨黑的蓝色,流速平缓,水声低沉,水面上弥漫着一层稀薄的、散发着微光的、淡蓝色雾气。河对岸,隐约可见一座半坍塌的、由象牙白石材构筑的、风格与信标节点类似的、小型码头或平台的轮廓。平台后方,是一条向上延伸的、被发光苔藓照亮的宽阔坡道。星图显示,那里就是通往“第七信风道标”的最后一段路。
但暗河宽阔,水流虽缓,却深不见底。没有桥。
王二二站在河边,目光扫过墨黑的河面。水中,似乎有一些极其微弱的、银白色的、如同细碎星沙般的光点,在缓缓沉浮、流转。他凝神感知,手背的印记传来一种奇特的、带着“接纳”与“指引”意味的微弱共鸣,指向河对岸的平台。
“要……要游过去吗?”派蒙抬起哭得红肿的大眼睛,看着黑沉沉的河水,有些害怕,“水里……会不会有怪物?像……像那种会发光的、咬人的鱼?或者……水史莱姆?”
“不游。”王二二摇头。他走到河边,蹲下身,将烙印着织网者印记的右手,缓缓浸入**冰冷的河水中。
就在他指尖触及水面的刹那——
奇迹发生了。
墨黑的河水,以他的指尖为中心,无声地向两侧分开、退让,露出下方干燥的、铺着光滑卵石的河床!分开的水面光滑如镜,形成一条宽约两米、直通对岸平台的水中坦途!河水在他周围静静矗立,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约束,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泛起。那些水中的银白光点,欢快地汇聚到他分开的水道两侧,如同列队欢迎的、沉默的星光卫兵。
这是……印记的力量?还是这座古老设施,对“秩序”继承者的回应?
派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连悲伤都暂时忘了。“哇!水……水自己让开了!像……像摩西分海!不对,是旅行者分水!好厉害!”
王二二没有惊讶太久。他站起身,背着派蒙,踏上了那条被分开的、干燥的河中道路。脚步踩在光滑的卵石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两侧是墨黑晶莹、静静矗立的水墙,抬头能看到被水波折射、扭曲的、洞顶发光苔藑的朦胧光晕,如同行走在水晶宫殿的走廊中,神秘而静谧。
他们顺利走到了对岸的平台。踏上平台的瞬间,身后的水道无声合拢,河水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平台不大,堆着一些腐朽的木箱和工具残骸。那座向上的宽阔坡道,就在眼前。坡道尽头,隐约有不同于苔藑微光的、更加稳定、柔和的白色光线透下。
“就要……出去了吗?”派蒙小声问,带着一丝期待,又有一丝对未知外界的恐惧。
“嗯。”王二二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片被他们抛在身后的、黑暗与微光交织的庞大地下遗迹网络,那里埋葬着牺牲,沉睡着守望,也冰封着诀别。
然后,他转身,迈步,踏上了通往光明的、最后的坡道。
脚步,坚定。身影,在坡道尽头越来越亮的光线中,逐渐拉长。
派蒙伏在他肩头,最后回望了一眼那片深沉的黑暗,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
“霜星姐姐……再见。派蒙和旅行者……会带着你的那份,一起……走到有光的地方去。”
泪水,再次无声滑落,滴在王二二的肩头,迅速被衣料吸收,只留下一小片冰凉的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