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在环城路上平稳行驶。早高峰还没到,路上的车不多。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在仪表盘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周永昌靠在副驾驶座上,左手始终握着那个黑色遥控器,拇指虚按在红色按钮上。他的右手从怀里掏出烟盒,抖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然后用打火机点燃。
“你也来一支?”他问。
“不抽。”陈默双手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路面。
周永昌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陈默,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
陈默没接话。
“你像你父亲。”周永昌自顾自说,“一样固执,一样认死理。当年你父亲也是,认准了‘冰蓝’危险,就死磕到底。哪怕李教授给他开出了天价条件——独栋别墅,海外账户,子女出国留学——他都不为所动。”
陈默的手指微微收紧。方向盘是真皮的,握上去有种冰冷的质感。
“但固执的人往往活不长。”周永昌弹了弹烟灰,“这个世界需要变通,需要妥协。你父亲不懂这个道理,所以他死了。你母亲也不懂,所以她跟着去了。”
“闭嘴。”陈默的声音不高,但很冷。
周永昌笑了:“生气了?我说的是事实。不过你放心,我对你没恶意。相反,我很需要你。”
“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把‘冰蓝’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周永昌转头看向后座那些箱子,“然后,帮我完成李教授未完成的实验。”
陈默的余光瞥了一眼后视镜。那几辆车还在跟着,保持着大约两百米的距离。不是警车,也不是特别调查科的车——那些车他认识,车型统一,车窗深色,行驶起来有种训练有素的整齐感。
而现在跟着的这几辆,车型杂乱,有轿车有SUV,跟车的距离和速度也不稳定,像一群临时凑在一起的乌合之众。
是刀疤脸的人?他们追上来了?
还是……另一伙人?
“李教授的实验已经失败了。”陈默说,“陆振坤重复过,结果你也看到了。”
“陆振坤?”周永昌嗤笑,“他是个半吊子。只学到了李教授的皮毛,没学到精髓。李教授真正的成果,不在那些实验笔记里,在他脑子里。”
他顿了顿,又吸了一口烟。
“二十年前那场爆炸,李教授是死了,但他的研究资料没全毁。有一部分,他提前转移了,藏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什么地方?”
周永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知道‘冰蓝’最大的秘密是什么吗?”
陈默等待下文。
“它不是一种物质,而是一种……催化剂。”周永昌的眼神变得迷离,“它能激活人体的潜能,让普通人变成超人。但这需要正确的‘钥匙’——一种特殊的能量场频率。李教授找到了那个频率,但他没来得及验证就死了。”
“陆振坤的实验……”
“陆振坤用的是错误的频率。”周永昌摇头,“所以他失败了,实验体不是死就是疯。但我有正确的频率,有李教授留下的完整数据。”
他看向陈默,眼睛里闪着光:“而你,陈默,你是完美的实验体。陆振坤的误打误撞,反而证明了你的身体有特殊的适应性。只要用正确的频率激发,‘冰蓝’就能和你的细胞完美融合。到时候,你会成为……”
“成为什么?”陈默打断他,“怪物?”
“不,是进化。”周永昌的声音里带着狂热,“是人类的下一个阶段!力量、速度、反应、自愈能力……所有的一切都会提升!你会成为第一个‘新人类’!”
疯子。
陈默心里只有这个词。周永昌和陆振坤一样,都被自己的执念逼疯了。他们都想造神,都想用科学手段打破人类的界限。
但神不是造出来的。
怪物才是。
“如果我不愿意呢?”陈默问。
“你会愿意的。”周永昌笑了,“因为我能给你你最想要的东西——真相。关于你父母的死,关于李教授,关于当年所有的秘密。”
他顿了顿。
“而且,你也没有选择。”
他的拇指在遥控器的红色按钮上轻轻摩挲。
车里的空气凝固了。
陈默看着前方路面。环城路已经走了一半,再往前就是出城的高速入口。一旦上了高速,就真的逃出江城了。
他必须在此之前行动。
他的左手依然握着方向盘,右手悄悄下移,摸到了座椅下方的匕首柄。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但就在他准备动手的瞬间,后视镜里的景象让他改变了主意。
那几辆跟着的车,突然加速了!
它们从两百米外迅速逼近,转眼就到了五十米内。陈默看清了打头的那辆车——是一辆破旧的白色面包车,车窗摇下,一只手伸出来,手里拿着一把……
枪!
“趴下!”陈默猛打方向盘!
“砰!”
枪响了。子弹打在车尾,发出金属撞击的闷响。
周永昌被突如其来的急转弯甩得撞在车门上,遥控器差点脱手。他稳住身体,回头看去,脸色大变:“是他们!刀疤脸的人!”
后面的白色面包车紧追不舍。副驾驶座的人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拿着的是一把锯短了枪管的猎枪。
“砰!砰!”
又是两枪。一枪打偏了,打在路边的护栏上,溅起火花。另一枪击中了面包车的右后轮胎!
“嗤——”
轮胎爆裂的刺耳声响。车子猛地向右倾斜,陈默拼命把住方向盘,才没让车失控翻倒。
但速度已经降下来了。后面的车迅速逼近,左右包抄。
“加速!加速啊!”周永昌吼道。
“轮胎爆了,加不了速!”陈默咬牙稳住方向。车子像瘸腿的野兽,在公路上歪歪扭扭地行驶。
左右两侧,各有一辆车超了上来,与面包车并行。陈默看到左侧那辆车的副驾驶座上,刀疤脸正狞笑着看着他,手里拿着一把砍刀。
右侧那辆车则试图超到前面去堵截。
前后左右都被围住了。
“完了……”周永昌脸色苍白。
但陈默没放弃。他看了一眼仪表盘——车速还在六十公里左右。他猛地向左打方向,面包车狠狠撞向左侧并行的车!
“砰!”
金属碰撞的巨响。左侧那辆车被撞得偏向路边,差点失控。但刀疤脸反应很快,立刻回正方向,同时手里的砍刀狠狠砍向面包车的车窗!
“哗啦!”
副驾驶座的车窗玻璃被砍碎了!玻璃渣飞溅,周永昌惨叫一声,脸上被划出了几道血口子。
“把货交出来!”刀疤脸在狂风中大喊。
陈默没有理会。他看准前方一个弯道,猛踩刹车,同时向右急打方向!
面包车以一个近乎漂移的动作甩尾,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啸。右侧试图超车的那辆SUV没料到这一手,刹车不及,一头撞上了路边的护栏!
“轰!”
撞击声巨大。SUV的车头严重变形,冒起了白烟。
但危机还没解除。刀疤脸的车和另一辆轿车依然紧追不舍。而且因为刚才的撞击,面包车的右前轮也开始漏气了,车子抖得厉害。
“前面!上匝道!”周永昌指着前方喊道。
陈默看到了——前方五百米处,是通往高速的匝道入口。但他没有转向,而是继续直行。
“你干什么!上高速啊!”周永昌急道。
“上高速死路一条。”陈默简短地说,“他们会把我们堵在路上。”
“那去哪?”
陈默没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前方右侧——那里有一条岔路,通往江边的一片老工业区。路很窄,但岔路多,容易摆脱追踪。
他猛打方向,面包车冲下了主路,驶上了那条坑坑洼洼的辅路。
后面的车显然没料到这一招,刹车灯亮起一片。但刀疤脸反应很快,也跟着拐了进来。
辅路两边是废弃的工厂和仓库,路面堆满了建筑垃圾。面包车颠簸得厉害,车里的箱子哗啦作响。
“这样不行……”周永昌死死抓住扶手,“他们会追上来的!”
陈默看了一眼后视镜。刀疤脸的车确实在逼近,距离已经不到三十米。
他需要制造障碍。
陈默的目光扫过路边。突然,他看到了机会——前方不远处,路边堆着一大堆废旧轮胎,堆得像小山一样。
他猛踩油门,面包车发出嘶吼,冲向轮胎堆。
“你疯了吗!”周永昌尖叫。
就在即将撞上的瞬间,陈默猛打方向,同时拉起手刹!
面包车侧滑,车尾狠狠扫向轮胎堆!
“轰隆!”
几十个废旧轮胎被撞飞,滚落一地,瞬间铺满了路面。
刀疤脸的车刹车不及,一头扎进了轮胎堆里。轮胎被卷进车底,卡住了传动轴,车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最终停了下来。
另一辆试图绕过去的轿车也被滚动的轮胎拦住去路。
暂时摆脱了。
但面包车也付出了代价——刚才的撞击让车尾严重变形,后备箱盖都翘了起来。更糟的是,引擎盖里冒出了白烟。
“车不行了……”陈默看着仪表盘,水温表已经飙到红线。
他勉强把车开进一个废弃的仓库院子,停在了厂房阴影里。
车子熄火,引擎盖里冒出更多的烟,还带着焦糊味。
车里一片寂静。
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警笛声。
周永昌先反应过来。他摸了摸脸上的伤口,血已经凝固了。他捡起掉在脚下的遥控器,确认按钮还按着,松了口气。
然后他看向陈默:“现在怎么办?”
陈默没说话。他推开车门下车,绕到车后。后备箱盖已经变形了,他用力掰开,查看里面的箱子。
还好,箱子虽然移位了,但都完好无损。玻璃瓶也没有破碎。
“货还在。”他说。
周永昌也下了车,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的裤子被碎玻璃划破了,小腿在流血,但他似乎不在意。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他看了看四周,“这里也不安全。刀疤脸的人很快就会找过来,警察也是。”
陈默直起身,看着他:“你说你知道李教授留下的资料在哪。”
“对。”
“带我去。”
周永昌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想通了?”
“我想知道真相。”陈默说,“所有真相。”
“好。”周永昌点头,“但我们要先处理掉这批货。带着它们太显眼了。”
“怎么处理?”
周永昌想了想,指着厂房深处:“这里以前是化工厂的仓库,应该有废弃的酸池。把‘冰蓝’倒进去,酸会溶解晶体,销毁证据。”
陈默看着那些箱子。五十公斤“冰蓝”,倒掉?
“你舍得?”他问。
“舍不得也要舍。”周永昌苦笑,“命比货重要。而且……真正的价值不在晶体本身,在技术。只要技术还在,随时可以再生产。”
他说得对。
陈默开始搬箱子。周永昌也想帮忙,但他腿上有伤,动作很慢。
两人把十几个箱子搬进厂房深处。果然,里面有一个巨大的水泥池,池壁斑驳,池底积着半池浑浊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酸味。
周永昌打开一个箱子,取出一个玻璃瓶。瓶子里,淡蓝色的晶体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光。
他拧开瓶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晶体倒进了酸池。
晶体落入酸液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淡蓝色的烟雾。很快,晶体就溶解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接一个,瓶子被打开,晶体被倒掉。
陈默在搬最后一个箱子时,忽然停住了。
这个箱子比其他的重。
他打开箱子——里面不是玻璃瓶,而是一个金属盒。盒子上了锁,很精致,不像装晶体的容器。
“这是什么?”他问。
周永昌脸色一变:“别动那个!”
但已经晚了。陈默已经打开了盒子——锁很简单,他用匕首就撬开了。
盒子里没有晶体。
只有一叠文件,几张照片,还有……一个小型U盘。
陈默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照片。
黑白照片,已经泛黄。照片上是两个人:李教授,还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女人很漂亮,穿着旗袍,挽着李教授的手臂,笑得很甜。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秀兰,等我从美国回来,我们就结婚。
秀兰。
陈默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他翻看文件。大部分是实验数据,但其中有一份,是李教授的日记复印件。
他快速浏览。
“……秀兰怀孕了,是我的孩子。但我不能娶她,我的研究正在关键阶段,不能有家庭拖累……”
“……秀兰的父亲来找我,要我负责。我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带秀兰离开江城……”
“……秀兰死了,难产。孩子也没保住。都是我的错……”
陈默抬起头,看着周永昌。
周永昌的脸色很难看,像被人揭穿了最深的秘密。
“秀兰是谁?”陈默问。
周永昌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缓缓开口:
“是我母亲。”
(第三百七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