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的暂时退让,像一块石头投入浑浊的水塘,表面的波澜似乎平息了,但水下的暗涌并未停止。
老棉纺厂家属区恢复了久违的宁静。傍晚时分,老人们又敢搬着小马扎坐在楼下聊天了,虽然声音不大,但眉眼间少了那份惊惶。偶尔有收废品的三轮车进来,吆喝声也变得规矩了许多,讨价还价虽然依旧,但少了强横的逼迫。
这变化,老街的居民也感受到了。王婶的表弟打来电话,语气轻松了不少:“姐,这两天晚上睡觉踏实多了!那些混混好像不见了,收破烂的也客气了。你们那边武馆的陈馆长,是不是真有什么神通?”
王婶在烧烤摊上跟老刘、周晓慧他们说起这事,脸上带着自豪:“咱们陈馆长,那是真有本事!话都不用自己说,递个话过去,那些牛鬼蛇神就消停了!”
消息传到武馆,王胖子得意洋洋,觉得是自家馆主威风八面。小斌等学员也听得眼睛发亮,对陈默的崇拜又深了一层。
然而,陈默本人却没有任何轻松的神色。他依旧每天指导学员,关注“邻里关爱”和“平安互助”的进展,去书店听吴老板讲故事,生活规律得近乎刻板。只有李小虎能察觉到,馆主眼底偶尔掠过的一丝凝思。
“馆主,黑皮那边消停了,咱们还要继续盯着吗?”这天巡逻前,李小虎问道。
“继续,但距离再拉远一点,频率降低。”陈默看着窗外的暮色,“黑皮不是善罢甘休的人,他的退让,更多是试探和观望。看看我们会不会得寸进尺,看看他退一步之后,局面会怎么变化。尤其是要防备,‘黑头’那边会不会趁他收缩,过来抢地盘。”
“明白了。”李小虎点头。馆主的考虑总是更深一层。
果然,旧货市场那边并不平静。黑皮的收缩,立刻被他的老对头“黑头”察觉。“黑头”本名刘铁头,是个比黑皮更莽撞、也更贪婪的家伙,早就对老棉纺厂这块肥肉眼红。见黑皮突然变得“规矩”起来,他先是疑惑,随即认为是黑皮怕了,或者内部出了问题,立刻蠢蠢欲动,派手下开始试探性地进入老棉纺厂区域,手段比黑皮之前更加粗暴直接。
这下,刚刚松了口气的老棉纺厂居民,心又提了起来。
消息很快通过不同渠道反馈回来。陈默得知后,只是皱了皱眉。这在他预料之中。一潭死水,搅动之后,沉渣泛起是常态。黑皮的退让,打破了原有的平衡,自然会引来新的觊觎者。
“小虎,”陈默对李小虎道,“不用管‘黑头’的人。他们闹得越凶越好。”
李小虎一愣:“馆主,您的意思是?”
“黑皮退让,是因为我们给了他压力。现在‘黑头’跳出来,承受压力的就变成了黑皮自己。”陈默平静地分析,“如果他连自己的地盘都守不住,被‘黑头’抢了先,那他之前在我们面前退让,就成了笑话,手下人心也会散。所以,他现在比我们更着急对付‘黑头’。”
李小虎恍然大悟:“所以,我们只需要看着?”
“看着,但保持存在。”陈默道,“让黑皮知道,我们还在关注。但具体他是和‘黑头’硬碰硬,还是想办法稳住局面,那是他的事。我们只传递一个信息:这片地方,不欢迎任何破坏规矩、欺压百姓的人,无论是他黑皮,还是黑头。”
这是一种更高明的策略,如同高明的弈者,落子不在于吃子,而在于调动对手,制造矛盾,让对手在内部消耗中自行削弱。
接下来的几天,旧货市场附近果然热闹起来。黑皮和黑头的手下发生了多次小规模冲突,从口角推搡到动了棍棒,虽然没有闹出重伤人命,但紧张气氛弥漫。派出所的巡逻车出现得更加频繁,两家都收敛了不少,但暗地里的较劲更加激烈。
黑皮焦头烂额。他原本指望退一步海阔天空,至少能稳住陈默这边,专心对付拆迁的利益。没想到陈默那边是暂时稳住了,却冒出来个更不懂规矩的黑头,让他腹背受敌。他现在既要防备陈默可能的进一步动作,又要应付黑头的步步紧逼,还要稳住手下人心,可谓内外交困。
他开始后悔,当初是不是太小瞧那个武馆馆主了。对方只是轻描淡写地递了句话,摆了个姿态,就让他陷入了如此被动的局面。这哪里是个简单的武夫?分明是个深谙人心、擅于借势的厉害角色。
静水深流,其力暗涌。陈默并未动用任何激烈手段,只是巧妙地利用了各方势力的微妙平衡和自身的不确定性,就将黑皮逼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而他,则像深潭边静立的观者,平静地注视着水面的每一丝变化,等待着最佳的时机,或者,等待着对手自己做出符合他期望的选择。
这潭水,因为一颗石子的投入,已经不再平静。而投石者,已然隐于岸边的阴影之中。
(第三百五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