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陛下来了的通报声。
两位殿下与张勤立刻起身,快步走到殿门处,躬身相迎。
李渊身着常服,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目光在张勤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
“都坐吧。”李渊在正中的主位坐下,内侍奉上热茶。他端起茶盏,却没喝,只是用盏盖轻轻拨弄着浮叶。
“司东寺开府,还顺利?”李渊先问了句公务。
张勤忙起身回话:“回陛下,一切已初步就绪,今日太子殿下与秦王殿下亲临训示,众属官备受鼓舞。”
“嗯。”李渊点点头,似乎对此并不十分在意。
他放下茶盏,目光扫过李建成和李世民,最终又落回张勤脸上。
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回避的份量:
“齐王的事,想必建成和世民也与你说了些。”李渊的手指在案上敲了敲。
“朕这个四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留在长安,迟早要闯出更大的祸事来。”
“朕有意,让他去登州封地,无事不得回京。”
他顿了顿,直视张勤:“你素来有些跳出局外的想法。今日叫你来,也想听听。”
“你觉得,如此处置,可还妥当?或者,依你之见,有无更好的安置之法?”
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李建成和李世民都垂着眼,仿佛在研究案上的木纹。
所有的压力,瞬间聚拢到了张勤身上。
张勤能感觉到皇帝的目光,那目光并不锐利,却深不见底。
他知道,此刻的回答,绝不能轻率。
他深吸一口气,将脑中那个大胆甚至有些僭越的念头,仔细包裹上更稳妥的措辞,缓缓开口:
“陛下,臣,斗胆妄言。齐王殿下天潢贵胄,英武不凡。”说到此,李渊父子的脸色有些奇怪。
“若只是寻常圈于封地,或恐屈才,亦难真正磨砺心性。”
他抬起眼,迎向李渊的注视,语气变得谨慎而清晰:“臣掌司东寺,近日整理倭国资料。”
“深感其国虽称藩属,实则孤悬海外,情势复杂,非单纯礼法可以羁縻。”
“或需一位身份足够贵重,又有胆魄的皇室亲藩,长驻彼处,或主持交涉,或监督往来...”
“...以彰天朝重视,亦能就近体察实情,遇有变故,可及时决断。”
他没有直接说“把齐王扔到倭国去”,而是将其描绘成一项重要的、需要皇室成员去承担的外交重任。
既能将人送走,又给了足够体面的理由,甚至暗含了“以毒攻毒”、利用齐王不安分性子去搅动倭国局势的潜台词。
李渊听罢,手指停止了敲击,若有所思地看着张勤,久久没有言语。
李建成与李世民也微微抬眼,交换了一个极其短暂的眼神。
殿内香炉的青烟袅袅升起,将三人的神情笼罩得有些模糊。
半炷香后,李渊吩咐内侍赶去齐王府传口谕,就说圣上召见,让齐王即刻往东宫觐见。
而内侍到齐王府时,李元吉正在府中与亲随饮酒作乐,闻召心头一跳,不知何事,只得换了衣裳随内侍入宫。
东宫偏殿内,李渊正坐在案后,脸色沉肃。
李世民与李建成分别坐在下首左右,张勤则坐在更下首的凳子上静候。
李渊指了指下首一张空着的圆凳,对刚进门的李元吉道:“坐。”
李元吉依言坐下,一抬眼,这才看见坐在斜对面的张勤,不由得一怔。
张勤起身行礼:“下官见过齐王殿下。”
李元吉喉咙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却仍盯着张勤,眉头渐渐拧起。
前年醉仙居那一幕忽然撞进脑海,自己屈尊招揽,这人却油盐不进,最后那句“好自为之”言犹在耳。
这两年他虽未再对张勤明目张胆下手,可心里那根刺始终没拔掉。
此刻张勤竟与父兄同处一室,李元吉一时摸不着头脑,心里那股别扭劲直往上涌。
李渊见他盯着张勤发愣,哼了一声:“看什么?不认识张卿家了?”
李元吉回过神,忙道:“儿臣只是...没想到张司农也在。”
李世民这时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语气平常地开口:“说起张司农这称呼,我倒想起一事。”
“前年秋冬之交,元吉你是不是曾邀张卿去醉仙居饮酒?”
李元吉后背一紧,看向李世民,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慢慢啜着茶。
“是,是有这么回事。”李元吉挤出一丝笑,“那时听闻张司农办事得力,儿臣便想结识一番,闲聊几句罢了。”
“哦?”李世民放下茶盏,“可我怎听说,席间你还许了人家齐王府司马之职?”
李元吉脸色变了变,手指在膝上蜷了蜷。
李建成在一旁接过话头,声音温和却带着告诫:“元吉,张卿当时就是朝廷命官,在司农寺做得好好的,你贸然招揽,不合规矩。”
“事后为兄也曾提醒过你,莫要为难臣子。这两年,你倒像是听进去了,没再寻张卿的麻烦。”
他顿了顿,看向张勤:“张卿,齐王后来可再找过你?”
张勤起身,躬身答道:“回太子殿下,自前年醉仙居一别,齐王殿下再未召见过下官。”
李建成点点头,又对李元吉道:“这便是了。你虽性子急,总算还知道分寸。”
李元吉喉结动了动,没吭声。
他心里清楚,哪里是听了大哥的劝,不过是当时正谋划别的事,暂时将张勤这头搁下了。
况且那“兰蔻”铺子他暗中使人去搅过两次,只是做得隐蔽,未留把柄。
后来见张勤加强了护卫,又似与秦王府有些若即若离的牵扯,他才暂且收手。
这些事自然不能在此刻说出来。
李元吉只低头应道:“大哥教训的是。”
李渊一直冷眼瞧着,此时忽然开口,声音里透着疲惫与恼火:“你大哥教训你,你哪回真听进去了?”
“前年招揽张勤,今年又干出这等混账事。你真当朕老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
李元吉猛地抬头:“父皇,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