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房门被无声推开,几名穿着素净布衣的佣人端着黑漆托盘鱼贯而入。她们动作轻巧迅捷,如同演练过无数次,将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肴流水般摆上了那张黄花梨木圆桌。
最先被放在陆寒星近前的,是一盅油亮酱红、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浓稠的汤汁裹着颤巍巍的肉块,八角桂皮的香气混着油脂的丰腴,霸道地冲入鼻腔,几乎形成一股可见的热浪。紧随其后是碧绿清爽的清炒时蔬,一碟嫩滑的肉沫鸡蛋羹,汤色奶白、撒着细小葱花的银鱼汤,以及一大碗颗粒分明、冒着袅袅蒸汽的香米饭。最后端上的是一碗鸡汤面,清澈的鸡汤上漂着金黄的油花,细白的龙须面卧在汤底,最上面盖着一颗煎得恰到好处的流心荷包蛋,边缘焦脆金黄,中心的蛋黄似乎还在微微颤动。
食物的香气瞬间驱散了房间里原本的清冷松针味,汇聚成一种温暖、诱人、属于“生”的实在气息。这对于一个被饥饿折磨了十余天、几乎靠意志和恐惧吊着性命的人来说,不亚于最猛烈的冲击。
陆寒星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清晰的“咕咚”声。他原本空洞涣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牢牢钉在了那碗红烧肉上,瞳孔深处似乎有微弱的光芒挣扎着点燃——那是生物最原始的本能。
秦恺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那温和的笑意加深了些,带着一种长辈纵容晚辈般的语气:“快吃吧,还等什么?关了这么多天,水米未进,看看都饿成什么样了。”
这句话如同赦令,也像最后一根绷断的弦。
陆寒星猛地伸出手,甚至等不及佣人递上筷子,直接用手抓起一块红烧肉就塞进了嘴里。滚烫的肉块烫得他舌尖一缩,但咀嚼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囫囵吞下,随即立刻捧起那碗米饭,用勺子,佣人此时才匆匆放好餐具,狠狠挖起一大块米饭,又舀上浓稠的肉汁和另一块肥肉,一股脑地塞进嘴里。
他吃得毫无章法,近乎狼吞虎咽。腮帮子鼓胀起来,快速而用力地咀嚼着,发出有些粗鲁的声响。米粒和酱色的汤汁沾在了他的嘴角,他也浑然不觉,只顾着将食物不断送入胃中。很快,他的嘴唇周围、甚至一侧脸颊都沾上了亮晶晶的油渍和饭粒,与他还未恢复血色的苍白皮肤和脖颈处的淤痕形成刺目的对比。他挽起了沾染污渍的袖子,露出细瘦伶仃的手腕,又端起那碗银鱼汤,也顾不上烫,大口大口地灌下去,喉结急速滑动。
就在这时,门口光线一暗。
一个穿着浅黄色软缎旗袍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旗袍剪裁合体,勾勒出纤秾合度的身段,领口缀着一枚小小的珍珠扣。正是秦瑜。她显然是得知了消息,过来看看。
她的脚步轻盈,脸上原本或许带着一贯的、恰到好处的温婉神色。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圆桌旁那个正以近乎野蛮的姿态埋头猛吃、脸上身上一片狼藉的陆寒星身上时,那温婉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瞬间被一种毫不掩饰的鄙夷所取代。
她细长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眼神冷了下来,红唇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足以让房间里每个人都听见,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挑剔:
“这……什么吃相?”
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到不堪事物时的自然排斥与轻蔑,仿佛陆寒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闯进华美厅堂、正在糟蹋食物的小狗。
陆寒星的身体似乎几不可察地僵硬了半秒。秦恺端着茶杯的手也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女儿,眼神里有一丝不赞同,但并未立刻出声喝止。
陆寒星低着头,咀嚼的动作只停了一瞬,随即更快地扒拉起碗里的饭菜。他装作没听见。此刻,填饱那火烧火燎的胃囊,补充几乎耗尽的生命能量,比任何脸面、尊严、或来自这位大小姐的嘲讽都重要一万倍。他甚至侧了侧身,用肩膀对着秦瑜的方向,将那碗还剩一半的鸡汤面也拖到自己面前,再次埋头,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连那颗诱人的流心蛋也被他几口吞下。
很快,那一大碗拌着红烧肉汁的米饭被他吃得精光,碗底刮得干干净净。他放下碗,动作略显迟缓,似乎胃部因突然承受大量食物而有些不适,但脸上那濒死般的灰败气息,到底被一层进食后的潮红和薄汗取代了些许。
他依旧没有看秦瑜,只是盯着空碗,胸膛微微起伏,嘴边还挂着一粒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