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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孤星照夜寒 > 第469章 驯服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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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四天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用生锈的钝刀子刻在了他的神经上。

不敢闭眼。每一次眼皮合拢,黑暗中就会浮现出刘娥扭曲的脸、成哥阴鸷的眼神,或是陆曦月那平静到可怕的审视。他把自己缩在候车大厅最混乱、气味最难闻的角落,混迹于满面风尘的打工者、拖家带口的旅客,甚至流浪汉之间。头发油腻打绺,脸上蹭着不知哪里来的污迹,破了的衬衫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像一层勉强维系尊严的破布。

他像个高度敏感又濒临散架的监视器,眼球干涩充血,却必须不停地、机械地转动。视线扫过每一个入口,每一片移动的人影,任何与那几人相似的轮廓、衣着,甚至走路的姿势,都能让他瞬间血液冻结,肌肉绷紧到抽搐。饥饿和干渴是其次的,最可怕的是睡眠的诱惑。偶尔实在撑不住,头一点,哪怕只是几秒钟的迷糊,也会像触电般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湿内衣,恐慌地确认自己是否在无意识中暴露了位置或发出了声响。

嘈杂的人声是掩护,也是折磨。每一次广播响起,他都像受惊的兔子;每一次有人高声喧哗或争执,他都怀疑是否是冲他而来。他学会了根据鞋子的类型和步伐节奏来初步判断危险——但那双酒红色高跟鞋的“咔嗒”声,如同梦魇的节拍,总在他最松懈的幻听边缘响起。

到了最后一天,最后几个小时。他的精神已经被拉伸到了透明的极限,濒临断裂。当检票广播终于喊出他那趟车次时,积攒了四天的恐惧和求生欲汇集成一股蛮力。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从地上弹起来,拖着虚浮发软的双腿,爆发出自己都惊讶的速度,拼命地挤开人群,朝着检票口冲去。推搡,碰撞,低声的咒骂,他都听不见了,眼里只有那道闸机门。

就在冲过闸机,踏上通往月台通道的瞬间,一个女人正拉着行李箱侧身让路。极度的紧张、恍惚,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寻求确认自己还“存在”、还能“触碰”到什么的疯狂冲动,混合着逃亡中积累的扭曲情绪,为了躲避追捕他做出了一个完全失控的举动——他猛地凑过去,在那女人惊愕的脸颊上,极其短暂、仓促地亲了一下。

触感冰凉,带着陌生的草莓味。下一秒,女人的尖叫和周围错愕的目光像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随即被更大的恐慌淹没。他头也不敢回,用尽最后的力气,跑进了检票口,最后踉跄着扑向了已经启动、缓缓移动的绿皮火车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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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折磨我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耳边的水滴声,稳定、冰冷、无止无休。那不是车站的喧嚣,而是更规则、更压迫的节奏,滴答,滴答,精准地敲打在他已然崩溃的神经末梢上。他的眼睛被黑布死死的蒙着,不知是汗,是泪,还是其他什么液体。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和灼痛。

保镖的声音像钢铁碰撞,毫无感情地砸下来:“你服不服?”

最后一丝硬气,早在四天无眠的躲藏、在火车上颠簸的回忆、在落入这些秦家人手中后更甚折磨的里,被碾磨成了粉末。他连颤抖的力气都快没了,只剩下最本能的求饶。

“我服,我服……”声音糯糯的,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音,像个被彻底吓坏的孩子,“我…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

“真的服了?”保镖的声音逼近,带着浓浓的不信任和威压,“你这个小滑头,别耍花样!”

“真的…真的服了!彻底服了!”陆寒星哭了出来,不是委屈,而是彻底被摧毁后的绝望宣泄,每一个字都浸泡在颤栗里,“再也…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保镖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审视他这摊烂泥般的状态是否伪装。终于,鼻腔里哼出一声听不出意味的短促气音,然后,脚步声响起,由近及远,是去报告那个名字了——

秦世襄。

老宅的午后,光阴都仿佛被庭院里那几株百年海棠筛过一遍,滤掉了所有仓促与焦躁,只剩下缓慢流淌的静谧。

秦世襄正趴在廊下的紫檀木长椅上。椅身宽大,铺着厚厚的墨绿色丝绒软垫。他仅着舒适的月白色绸衫,外罩一件同色系的开襟薄袄,整个人松弛得像一只晒太阳的老猫。一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佣人,正轻手轻脚地将一床蓬松柔软的澳洲羊毛毯盖在他腰腿间,动作细致得如同在呵护一件古瓷。

身旁的矮几上,错落摆放着时令的精致茶点。水晶盏里是去了核、冰镇过的荔枝,颗颗晶莹如白玉;玛瑙碟中盛着切得极薄的蜜瓜,透出诱人的琥珀色光泽;还有几样小巧的中式酥点,酥皮层次分明,仿佛一碰就要簌簌落下金屑。一盏雨过天青色的汝窑茶盏搁在手边,茶汤清亮,热气袅袅,散发出上等龙井的栗香。

空气里弥漫着另一种更沉静的香韵。不远处的青铜博山炉中,一段上好的老山檀正静静燃着,青烟细直,盘旋上升,在透过雕花窗棂的光柱中,勾勒出虚无而优雅的轨迹。

这香,与庭院另一侧传来的琴音相和。

秦瑜坐在不远处的琴桌前,面对着一张色泽沉古的蕉叶式古琴。她身姿端正,眉眼低垂,纤长的指尖在七弦上或拨或揉,或吟或猱。《平沙落雁》的曲调自她手下流淌而出,并不激昂,而是旷远、疏淡,宛如秋日江畔的一抹云影,几声雁唳。琴声与檀香、光影缠绕在一起,将这方天地织成一个与外界纷扰完全隔绝的茧。

秦世襄合着眼,似乎睡去,又似乎只是在纯粹地享受这份由权势、财富与血缘共同构筑的安宁。时间在这里失去了锋利的刻度。

直到一阵刻意放轻但仍显急促的脚步声,碾碎了琴弦尾韵的余波。

一名黑衣保镖穿过月洞门,沿着卵石小径快步走近,在廊前三步外站定,躬身,声音压得低而清晰:

“老爷子,五少爷求饶了。”

“铮——!”

最后一个泛音尚未完全消散,琴弦却发出一声突兀的、近乎断裂的锐响。

秦瑜按在弦上的手指猛地一顿,指尖微微发白。她倏然抬头,望向保镖,又极快地瞥了一眼长椅上的爷爷。方才那份沉浸于琴韵中的恬静,如被石子击破的水面,荡然无存,只剩下眼底瞬间掠过的惊疑与不安。

袅袅的琴声,戛然而止。

庭院里只剩下风拂过海棠叶片的沙沙声,炉中檀香依旧无声燃烧,但那安宁的“茧”,已然被这短短一句话,捅开了一个无声的、却足以让所有空气骤然变质的窟窿。

长椅上的秦世襄,缓缓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