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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一声沉重到极致的闷响,并非只是门扉关闭的声音,更像是整个世界的出口被悍然斩断。最后一线门缝挤压出的微光,如同被掐灭的烛火,倏然消失。
黑暗。
纯粹的、浓稠的、仿佛拥有重量和质感的黑暗,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陆寒星彻底吞没。那不是夜晚的天幕,不是没有开灯的房间,而是一种……活着的、会呼吸的虚无。它捂住了他的眼睛,堵塞了他的耳朵,甚至试图钻入他的毛孔。
陆寒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剧烈的寒战,牙齿开始轻轻磕碰,发出细碎的“咯咯”声。先前强撑的凶狠像潮水般退去,留下赤裸裸的、属于生物本能的恐惧。
“有……有没有人啊?” 他的声音发颤,在绝对的寂静里显得细小而怪异,“好黑呀……有没有人应一声?” 他甚至不敢大声喊,怕惊扰了这黑暗里可能潜伏的什么东西。
寒意并非错觉。空气冰冷刺骨,像无数细密的冰针,穿透他单薄的衣衫,扎进皮肤,沁入骨髓。他想蜷缩起来,抱住自己取暖,可刚一用力,手腕和胳膊便传来钻心的疼痛——精钢手铐的边缘已经磨破了皮肉,被粗暴反剪了许久的双臂关节更是酸胀欲裂。
“嘶——哎呦!” 他忍不住痛呼出声,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荡开微弱的回音,更显得孤寂无助。“痛……好痛……”
他强迫自己冷静,回忆过往被囚禁的经历。暗礁会的牢房潮湿肮脏,但有缝隙透进昏黄的灯光;乡下养母的杂物间堆满农具,木板的缝隙能漏进月光和虫鸣;就连三哥那别墅的地下室,也总有一盏惨白的节能灯彻夜亮着,照着冰冷的酒柜。
不一样。 这里完全不同。
这里是秦家老宅的禁闭室。存在了数百年的“禁闭室”。时间在这里沉淀成无形的枷锁,规矩凝固为空间的本身。它被设计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剥夺——剥夺光线,剥夺温度,剥夺声音,剥夺一切与外界的联系,最终,剥掉一个人身上所有不合时宜的棱角与“杂质”。
陆寒星此刻才模糊地理解,为什么连秦妄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提起这里也会脸色发白,为什么秦世襄当年会“心疼得要命”提前放他出来——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这地方本身,就是最残忍的慢火,能无声无息地将人的意志熬干。
“阿——嚏!” 一个无法抑制的喷嚏冲破喉管,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响亮,也带走了他体内仅存的一点热气。地板是某种石材,冰凉刺骨,他刚才被扔下时直接接触到的臀部和大腿已经冻得发麻。他忍着胳膊的剧痛,像只笨拙的虫子,挣扎着、蠕动着,用肩膀和膝盖蹭着地面,好不容易才勉强坐起身。
然而,坐起来更绝望。没有方向。 上下左右前后,全是均质、浓稠、无法穿透的黑暗。他睁大眼睛,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睁着还是闭着。门在哪里?墙在哪里?他就像漂浮在宇宙最漆黑的深渊里,唯一能感知的,只有身下冰冷的“地面”,以及空气中那股越来越清晰的、陈腐的气息。
那不是简单的霉味。更像是一种混合了古老木料、旧书、尘封的香料,以及……时间本身衰老的气味。像极了垂暮老人房间里,那种挥之不去的、沉淀了一生的气息,带着死亡般的静谧。
恐惧逐渐发酵成一种冰冷的愤怒,夹杂着被遗弃的委屈。
“秦世襄!你个老不死的东西!老混蛋!” 他用尽力气嘶喊,声音因为寒冷和恐惧而扭曲,“你要冻死我吗?!啊?!这就是你的手段?慢慢冻死我,折磨我?算什么本事!有能耐你现在就过来!一刀捅了我!给我个痛快!来啊!”
声音在黑暗中冲撞,激起短暂的回响,然后迅速被那无边的寂静吸收、消解。没有应答,没有脚步声,甚至连他自己的呼吸声,都仿佛被这黑暗吞噬了大半。
只有死寂。比任何声音都可怕的、厚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在这绝对的黑暗与寒冷中,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拉长成无尽的折磨。陆寒星起初还愤怒地叫骂,间歇性地踢打身边可能存在的墙壁但他什么也碰不到,咒骂秦世襄,咒骂秦家,咒骂自己的命运。
但渐渐地,力气随着体温一起流失。叫骂声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带着哭腔的嘟囔,最后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和无法控制的、细微的啜泣。
寒冷渗透了每一寸肌肤,关节开始僵硬,被铐住的手腕从刺痛变为麻木。黑暗不再是视觉现象,它变成了一种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挤压着他的胸腔,让他呼吸困难。那古老的霉味仿佛有了生命,随着呼吸钻入肺腑,冰冷而滞重。
他开始出现幻觉?或是回忆?黑暗中似乎浮现出养母杂物间门缝透进的、那一线珍贵的月光;浮现出三哥地下室那盏总是嗡嗡作响的惨白灯管……那些曾经觉得难以忍受的囚禁,此刻回想起来,竟都带着一丝“生”的气息。
而这里,只有“死”一般的静、冷、黑。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分钟?一小时?还是一整天?
在意识逐渐被寒冷和绝望侵蚀得模糊之际,一个更深的认知,冰锥般刺入他几乎停滞的思维:
这才刚刚开始。
秦世襄要的,从来不是他肉体的毁灭,甚至不是他声音的屈服。
他要的,是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静,慢慢碾碎他来自“外面”的所有印记,包括他的愤怒,他的叫骂,他“陆寒星”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
直到这里只剩下一个空白、冰冷的容器,等待着被重新填入……“秦家五少爷”该有的模样。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远比眼前的黑暗更深沉。陆寒星缩在冰冷的地上,颤抖着,在吞噬一切的虚无中,第一次感到了某种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正缓缓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