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爱医院16层,VIp病房。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昂贵花束混合的奇特气味,但此刻,这股气息却被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所覆盖。明天,就是秦氏家族会议。陆寒星光是想到这几个字,就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他坐在病床上,柔软的床垫此刻却如同针毡。坐起,躺下,又猛地坐起,循环往复。细瘦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雪白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控制不住的细微颤抖从他单薄的肩头开始,蔓延至全身,仿佛置身于数九寒天。
病房角落的真皮沙发上,三道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定着他。
秦家二爷秦弘渊姿态优雅地坐在主位,修长的手指捏着白瓷茶杯,杯中的顶级龙井茶香袅袅,却驱不散他眼神里的审视与冷意。他旁边坐着的是旁支大哥秦慕,同样端着茶杯,但眼神更为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观察与算计。而稍远一些的秦奋,则更像一个沉默的执行者,身体坐得笔直,目光锐利,确保病房里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这令人窒息的凝视让陆寒星如芒在背。
他猛地转过头,避开他们的视线,望向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是截然不同的世界。阳光正好,懒洋洋地洒在初绽新芽的树梢上,远处的草坪已隐约透出嫩绿。春天确实在一步步驱逐冬日的严寒,努力地将生机铺陈开来。可这暖意,却丝毫透不过这间病房厚厚的玻璃。
“今天是多少号?”陆寒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颤抖,问的是始终静立在一旁,如同影子般的保镖阿威。
“五少爷,3月15号。”阿威的声音平稳无波。
3月15号……陆寒星低下头,长而微卷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又开学了啊。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一阵抽痛。上学期……那段如同噩梦般的记忆猛地攫住了他——被养母刘娥和那个叫成哥的男人像对待牲畜一样五花大绑,扔在乡下老屋阴暗潮湿的杂物间里。绝望、恐惧、还有几乎将他吞噬的黑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他一度以为自己的人生会在那个散发着霉味的角落里彻底终结。直到九月中下旬,他才从海城逃了出来,匆匆忙忙去学校报到。
错过了军训,错过了开学典礼,也错过了融入一个新集体的最佳时机。他就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被硬生生塞进了原本正常的轨道。
“哎!”一声带着无尽怅惘和疲惫的叹息,不受控制地从他唇边溢出。
这声叹息立刻引来了回应。
“你在叹气什么?小小年纪的!”秦弘渊冷静的,听不出喜怒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像一颗冰珠砸在地面上。
陆寒星浑身一激灵,像是被从噩梦中惊醒,慌忙转过头,眼神闪烁不敢与之对视,嗫嚅道:“没…没什么!二哥!”
“给你切好的水果放着也不吃!”秦弘渊的下巴微抬,指向床头柜。
那里放着一个精致的水晶果盘,里面是佣人精心处理好的水果:去了核切成小兔形状的苹果块、汁水丰盈的雪梨丁、翠绿剔透如同宝石的晴王葡萄……甚至还有几种陆寒星叫不出名字的稀有进口水果。每一块都切割得娇艳欲滴,诱人品尝。为了防止他再用任何尖锐物品伤害自己或他人,秦家甚至收走了水果叉,只给他配了一把钝口的小勺,连带水果也被刻意切得细小,方便用勺取用。
“我…我不太饿!不太想吃!”陆寒星小声回答,胃里因为紧张而阵阵发紧,确实没有任何食欲。
“那你想吃什么?”秦弘渊的语调依旧平稳,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到秦家几个月了,又不是没有吃好的,身体还是那么瘦!”他的目光在陆寒星纤细的腕骨和突出的锁骨上扫过,带着明显的不赞同,“你双生哥哥耀辰比你重整整二十斤,身材多匀称!”
陆寒星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耀辰……那个在阳光下健康成长的,秦家真正的少爷。而他呢?终究还是被嫌弃了,嫌弃他的经历,嫌弃他的瘦弱,嫌弃他给这个显赫家族带来的“丢脸”过往。
一旁的秦慕见状,适时地开口缓和气氛,虽然这缓和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安排:“二爷,中午看着他多吃点就好。”
秦弘渊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放下茶杯,起身走向病房自带的内室书房,那里有他需要处理的文件和报纸。秦奋立刻如同影子般无声地跟上。
病房里只剩下秦慕依旧坐在沙发上,看似悠闲地品着茶,但那双眼睛却从未真正离开过陆寒星。那目光像是在看守一件易碎的、却又潜藏着危险的不稳定物品。
明天的老宅会议,他可是主角。
而这“主角”的身份,带给陆寒星的,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山雨欲来的窒息感。他蜷了蜷身体,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里,仿佛那样就能躲开所有迫近的纷扰与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