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永州城。
时值深秋,东南沿海的气候却依旧温润。海风裹挟着咸湿气息扑面而来,码头上帆樯如林,各色口音的吆喝声、货箱碰撞声、海浪拍岸声交织成一片喧嚣。
云逸站在靖海号船头,望着渐近的永州港。这是他第二次来永州,心境却大不相同。上一次是追查星陨阁东南据点,匆匆而过;这一次,却要在此扎根,彻底肃清星陨阁在沿海的势力。
“侯爷,码头到了。”石猛走过来禀报,“戚将军已派人候着。”
顺着石猛所指,云逸看到码头栈桥旁站着一队水师官兵,为首的是个熟悉的身影——戚明月。她今日未着戎装,而是一身靛青箭袖常服,头发简单束起,干练中透着飒爽。
船刚靠稳,云逸率先下船。戚明月迎上前,抱拳行礼:“靖海侯一路辛苦。”
“戚将军客气。”云逸还礼,“劳你亲迎。”
“应该的。”戚明月侧身引路,“住处已安排妥当,就在水师大营旁的驿馆,清静方便。家父在镇海堂等候,侯爷是先歇息,还是……”
“先去见戚大将军。”云逸道,“正事要紧。”
一行人穿过码头区。永州港比云逸记忆中更加繁忙,大大小小的货船进出不息,码头工人如蚁群般搬运货物。但他敏锐地注意到,港区多了不少巡逻的水师官兵,盘查也比以往严格。
“近来海上不太平?”他问。
戚明月点头:“自那三艘黑色怪船出现后,父亲加强了港口戒备。五日前,一艘商船在离港三十里处遭袭,船货被劫,船员全部失踪。现场只找到些黑色布片和这个。”她从怀中取出一枚黑铁片,递给云逸。
铁片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似是从某件器物上断裂的。表面刻着熟悉的星陨阁符文,背面有几个模糊小字,勉强可辨“……阁……三……”
“是星陨阁的标识。”云逸沉声道,“看来他们开始报复了。”
“不止。”戚明月神色凝重,“三天前,外海巡逻船队发现一艘漂流的渔船,船上空无一人,但船舱里有新鲜血迹和打斗痕迹。船身有多处破损,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过。”
“撞击?”
“对,不是刀斧砍劈,更像是钝器重击,但力道极大,木板都向内凹陷。”戚明月顿了顿,“船老大说,那痕迹不像人力所为。”
说话间已到镇海堂。戚远正与几位将领议事,见云逸进来,起身相迎:“靖海侯到了,一路可还顺利?”
“托大将军福,一切安好。”云逸落座,将京城近况简要说明,尤其提到乌木罕对东南星力紊乱的预警。
戚远听完,眉头深锁:“星陨阁主上逃来东南,海上怪船频频出没,又有商船遭袭、渔船失踪……这些事恐怕都有关联。”
一位络腮胡将领道:“大将军,末将以为,他们这是在试探。试探咱们的布防,试探咱们的反应,好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
另一位文士模样的幕僚补充:“也可能是想制造恐慌,扰乱海上贸易。永州港是大晟东南最大的贸易枢纽,若商船不敢出海,不仅税收锐减,沿海数十万靠海吃饭的百姓也会生计无着。”
戚远看向云逸:“靖海侯怎么看?”
云逸略一思索:“试探是真,制造恐慌也是真,但恐怕还有更深的目的。”他取出赵莹提供的信息和苏清芷送的海图,“星陨阁在海外有基地,需要大量物资补给。他们劫掠商船,或许不只是为了钱财,更是为了抢掠货物——尤其是粮食、药材、铁器等必需品。”
他又指向海图上标注的黑石岛:“而这座岛,很可能就是他们的老巢。主上逃至此地,必然加紧经营。我们需要尽快找到它,在其羽翼丰满前,一举捣毁。”
戚远仔细查看海图,手指在黑石岛的位置敲了敲:“这图标注详细,但海上定位不易。若无精确坐标,大海捞针。”
“我有办法。”云逸道,“赵莹说岛上夜晚北斗七星特别亮,这是重要特征。我已请钦天监协助计算,东南海域何处观测北斗最为清晰。另外,岛上还有平顶山、绿瀑、黑沙滩等显着地标,可派船队按这些线索搜寻。”
戚远点头:“那就双管齐下。明月,你率一支船队,带熟悉海况的老水手,按这些特征沿岸搜索。靖海侯,你初来乍到,不妨先熟悉永州情况,尤其是……四海商会。”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云逸会意:“大将军也怀疑钱四海?”
“不是怀疑,是确定。”戚远冷笑,“这些年四海商会垄断东南海运六成以上的生意,背后若无人支持,岂能做到?我暗中调查过,钱四海与漕帮、与一些来路不明的海商都有往来。只是他做事谨慎,明面上挑不出错处。”
幕僚插话:“钱四海明日会在‘望海楼’设宴,说是为靖海侯接风。侯爷不妨借此机会,探探他的虚实。”
“正有此意。”
议事结束,云逸随戚明月前往驿馆。驿馆临海而建,推开窗就能看到万顷碧波。石猛带人安顿行李,检查安防,林远则好奇地趴在窗边看海鸥。
“侯爷,这地方比京城有意思多了!”林远兴奋道,“我刚才在码头看见卖海货的,那螃蟹比脸盆还大!还有种叫‘海菠萝’的果子,长得怪模怪样,但据说特甜……”
云逸无奈摇头:“让你来是办正事的,不是来尝鲜的。”
“正事也要办,鲜也要尝嘛。”林远嬉皮笑脸,“对了,我刚才在码头打听了一圈,您猜怎么着?四海商会的伙计嘴巴严得很,但码头力工倒说了些有用的——他们说,钱四海最近在大量收购‘星纹钢’,有多少要多少,出价比市价高三成。”
星纹钢是制作精密器械的特殊钢材,也是星陨阁常用的材料。钱四海大量收购,必有蹊跷。
“还打听到什么?”
“钱四海有个外甥,叫钱小海,是商会船队的管事,常跑海外航线。力工们说,这小子前阵子突然阔绰起来,在赌坊一晚上输掉五千两银子眼都不眨。”林远压低声音,“我琢磨着,他是不是搭上了什么来钱快的‘买卖’?”
云逸心中一动:“盯住钱小海。他若与星陨阁有牵连,迟早会露出马脚。”
“明白!”
戚明月此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份卷宗:“侯爷,这是近来海上异常事件的详细记录,还有永州港各商会的背景资料。另外……”她顿了顿,“父亲让我提醒您,四海商会明日的接风宴,恐怕是场鸿门宴。”
云逸接过卷宗:“钱四海想摸我的底,我也想摸他的底。各凭本事罢了。”
“需要我派人暗中保护吗?”
“不必。石猛随我去即可。”云逸想了想,“不过有件事,确实要麻烦戚将军。”
“侯爷请说。”
“我想找几个熟悉黑石岛一带海域的老渔民或老水手,问问那里的具体情况。”云逸道,“苏清芷的海图虽详,但纸上得来终觉浅。海上气候、潮汐、暗礁、洋流,这些细节,只有常年在海上跑的人才清楚。”
戚明月点头:“这事交给我。永州城东有个‘老海茶馆’,是渔民水手常聚的地方。我派人去打听,应该能找到知情者。”
“有劳。”
傍晚,云逸在房中翻阅卷宗。海上怪船、商船遇袭、渔船失踪……这些事件看似独立,但发生时间集中在最近一个月,且地点都在永州外海百里范围内。这绝非巧合。
更让他在意的是,卷宗中提到几个幸存船员的零星描述:袭击者“黑衣蒙面,身手诡异”,船只“速度快得不正常”,有时还会看到“船身有蓝光闪烁”。
蓝光……云逸想起在东南“神弃之岛”见过的星陨阁能量装置。若那些怪船也装备了类似东西,就解释得通了。
石猛敲门进来:“侯爷,乌木罕萨满派来的两位学徒到了。”
来的是一男一女,都二十出头,身穿草原服饰,腰挂骨饰。男子叫巴图,身材魁梧,眼神锐利;女子叫其其格,面容清秀,手中握着一柄镶嵌宝石的短杖。
“见过靖海侯。”两人行礼,巴图汉语稍显生硬,其其格则流利得多,“萨满让我们听候侯爷差遣。”
云逸请他们坐下:“两位来得正好。东南沿海近来邪祟事件频发,恐与星陨阁有关。你们擅长辨识邪术,日后要多仰仗了。”
其其格道:“来前萨满交代,星陨阁所修乃逆天邪法,以血祭接引星辰之力,最是阴毒。我们草原萨满一脉,承祖灵庇佑,正可克制此类邪术。侯爷若有发现,尽管吩咐。”
云逸将海上怪船的事说了。巴图听后,皱眉道:“船身发光,速度奇快……像是用了‘星力催动’的邪术。这种术法需消耗大量能量,且对船体损伤极大,若非急事,不会轻易使用。”
“说明他们很急。”云逸若有所思,“是在赶时间做什么,还是在逃避什么?”
夜色渐深,海浪声隐隐传来。云逸走到窗边,望向漆黑的海面。月光下,波涛起伏,远方的海平面与夜空融为一色,深邃莫测。
明日赴宴,会会钱四海。之后,就该出海了。
他摸了摸怀中那枚从永丰号截获的玉圭,感受着其中微弱的能量波动。这件前朝遗物,与星陨阁、与海外黑石岛,究竟有什么关联?
一切答案,或许都在那片茫茫大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