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侯府的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云逸半靠在榻上,左臂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还有些苍白。乌木罕萨满配制的驱毒药膏正在发挥作用,那股阴寒的“蚀血咒”之力已被压制,但要完全清除还需时日。
林远端着药碗进来,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侯爷,该喝药了。乌木罕萨满说了,这药一天三次,一次都不能少。”
云逸接过药碗,看着里面黑乎乎的汤汁,皱了皱眉,还是一饮而尽。药味苦涩中带着奇异的腥甜,入腹后化为一股暖流,缓缓驱散经脉中的寒意。
“赵姑娘那边如何了?”他放下碗问道。
“赵莹姑娘已经醒了!”林远立刻来了精神,“乌木罕萨满亲自救治,说是失血过多伤了元气,但性命无碍,得调养三五个月。赵晖那小子守在他姐姐床边,寸步不离,眼睛都哭肿了。”
云逸点点头。赵莹能活下来,算是这场惨烈之战中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其他伤亡兄弟呢?”
林远神色一黯:“阵亡的十一人,家属抚恤已经按最高标准发放了,每家三百两银子,另加二十亩良田。重伤的二十三人,有五个伤势太重,军医说可能落下残疾,侯爷您看……”
“不能亏待他们。”云逸沉声道,“落下残疾的,侯府养他们后半生。轻伤的,加倍给抚恤,伤愈后若愿留在府中,安排轻省差事;若想回乡,给足安家费。”
“是!”林远应下,又补充道,“徐大将军那边也送来了抚恤银,说是朝廷会另行封赏参战将士。”
正说着,书房外传来脚步声。徐锐和乌木罕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侯爷躺着就好。”徐锐摆手制止了云逸起身的动作,自己在对面椅子坐下,“皇陵那边已经清理完毕,阵亡将士遗体都已收敛,星陨阁的尸首也已焚化。工部派了人去看,说是天坛损毁严重,修复至少需三个月。”
乌木罕萨满则在云逸榻边坐下,伸手搭了搭他的脉,点头道:“毒气已去七成,余毒需慢慢拔除。这三日不可动武,七日不可动真气,静养为宜。”
云逸苦笑:“怕是由不得我静养。星陨阁主上逃脱,安国公、瑞亲王尚在天牢,朝中恐怕不会平静。”
徐锐神色凝重:“你说得对。今日早朝,太后称病未至,但几位宗室长辈联名上奏,说安国公、瑞亲王虽有罪,但念及往日功勋,且未造成实际大祸,请陛下从轻发落。”
“从轻?”云逸眼神一冷,“勾结外贼、盗卖国宝、行邪祭害人,哪一桩不是死罪?”
“宗室的意思,是削爵圈禁,留条性命。”徐锐道,“太后虽未明言,但态度已显。陛下那边……尚未表态。”
云逸沉默片刻:“那三司的意见呢?”
“杜文清、周正明、郑观澜三位大人倒是硬气。”徐锐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他们联名奏请严办:安国公赵崇、瑞亲王赵玠,通敌叛国,罪证确凿,按律当斩。家产抄没,子孙贬为庶人。至于是否株连,看陛下圣裁。”
这倒是符合三司一贯的铁面作风。
“乌木罕萨满,”云逸转向老萨满,“昨夜仪式虽被打断,但您可看出星陨阁究竟想做什么?那‘通天之路’到底是什么?”
乌木罕捋了捋胡须,沉吟道:“老朽昨夜观察那阵法,应是‘七星聚魂阵’的变种,但加入了血祭和星辰接引。从能量波动来看,他们试图打开一道……通道。”
“通道?通往何处?”
“不好说。”乌木罕摇头,“可能是某个秘境,可能是异域,也可能是……星陨阁所谓的‘上界’。但以活人鲜血为祭,绝非正道。老朽怀疑,他们想接引某种强大的存在降临,或是获取某种禁忌力量。”
徐锐接口道:“从缴获的文书看,星陨阁这些年一直在搜集前朝遗物,尤其是带星象纹样的。他们似乎相信,这些遗物中隐藏着上古秘密,能助他们打开‘通天之路’。”
云逸想起母亲萧妃的话。二十年前,星陨阁就曾图谋“黄金血脉”,如今卷土重来,手段更加狠辣周密。这个组织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野心?
“主上逃脱,不会善罢甘休。”他缓缓道,“昨夜他看我时那眼神……我总觉得,他还会再来。”
“短期内应该不会。”乌木罕分析,“他中了侯爷一刀,刀气蕴含黄金血脉之力,对他那种修炼邪功的人伤害极大。后又强行施展遁术,伤势只会更重。没个一年半载,恢复不了。”
徐锐赞同:“所以眼下是个机会。趁星陨阁群龙无首,我们可以加大清剿力度,拔除他们在各地的据点。陛下已下密旨,命各州府严查星陨阁余党,凡有线索,立即上报。”
正说着,李小三匆匆进来,手里拿着几封信:“侯爷,大将军,江南和东南的密报到了。”
徐锐接过拆看,眉头渐渐舒展:“好!戚远在东南又端掉了星陨阁两处据点,缴获了一批物资和文书。江南那边,周正清也查到了瑞王府的几处隐秘产业,已全部查封。”
他将信递给云逸。云逸快速浏览,信中提到星陨阁在沿海的势力正在收缩,似乎在准备退往海外。而瑞王府在江南的田庄商铺中,发现了大量未及转移的前朝器物。
“看来安国公府和瑞王府倒了,星陨阁在京城乃至内地的支撑就垮了一半。”云逸道,“但他们海外根基犹在,尤其是那个‘海主’,至今未曾露面。”
“海主……”徐锐沉吟,“此人神秘,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但从星陨阁这些年往东南转运的货物数量看,他在海外必有庞大势力。想要彻底铲除星陨阁,迟早要面对他。”
乌木罕忽然开口:“老朽昨夜感应到,皇陵仪式虽然失败,但有一丝诡异的能量逃逸,方向……似乎是东南。”
书房内一时安静。东南、海外、海主……这些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可能:星陨阁主上,或许逃往了东南,与海主汇合。
“若真如此,东南将成下一个战场。”徐锐面色凝重,“戚远那边压力会更大。”
云逸看向自己受伤的手臂,心中涌起一股紧迫感。他必须尽快恢复,东南需要支援,星陨阁必须彻底铲除。
接下来的几日,靖海侯府显得格外平静。云逸遵医嘱静养,每日喝药、运功驱毒、处理一些不费神的文书。林远则忙前忙后,一边照顾侯爷,一边处理抚恤善后事宜,还要应付各路打探消息的人——安国公府和瑞王府倒台,朝中格局大变,不知多少人想从靖海侯这里探听风向。
赵莹在第五日能下床走动了。她在赵晖搀扶下来到书房,要向云逸磕头谢恩,被云逸拦下。
“赵姑娘不必如此。”云逸温声道,“救你是分内之事。倒是你受苦了。”
赵莹年约二十,虽面色苍白,但眉目清秀,气质温婉。她含泪道:“若非侯爷相救,小女子早已成那邪祭的牺牲品。侯爷大恩,没齿难忘。”
她顿了顿,低声道:“小女子被囚三年,听到一些……或许对侯爷有用的消息。”
云逸示意她坐下说。
“星陨阁关押‘圣血者’候选的地方,不在大晟境内,而是在海外一座岛上。”赵莹回忆道,“那岛很大,有山有林,中央有座黑色宫殿。我们被关在地牢里,每日有人来取血,有时还会被带去宫殿深处的某个房间,那里……有很多奇怪的仪器和符文。”
“岛上守卫如何?有多少被囚者?”
“守卫很多,都穿灰袍或黑衣,纪律森严。被囚者……我见过的大概有十几人,男女都有,年纪从十几岁到三十不等。但听说还有其他地牢。”赵莹声音发颤,“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被带走,再也没回来。看守说,他们是‘仪式失败’了。”
云逸与徐锐对视一眼。星陨阁果然在海外有基地,而且规模不小。
“你可还记得那岛的位置?有何特征?”
赵莹努力回忆:“我被蒙着眼带上岛的,只记得坐了很久的船,海上风浪很大。岛上有种奇特的黑色石头,坚硬无比,看守说叫‘星纹钢’。还有……岛上夜晚能看到七颗特别亮的星星,排列成勺子形状。”
“北斗七星。”乌木罕喃喃道,“那岛的位置,可能与星辰方位有关。”
徐锐立即道:“我让水师按这些线索去查。东南海域岛屿众多,但有黑色石头、能采星纹钢的,应该不多。”
赵莹又道:“还有一事……我被带走前,听到两个看守闲聊,说‘主上这次若能打开通天之路,咱们就能离开这鬼地方,去真正的星辰之上了’。他们好像……很向往那个‘星辰之上’。”
星辰之上?云逸想起星陨阁这个名字,以及他们那些与星辰相关的符文、仪式。这个组织,似乎对星空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
送走赵莹姐弟后,书房里再次陷入沉思。
“星辰之上……”徐锐重复着这个词,“难道他们真相信有什么天外世界?”
乌木罕缓缓道:“古老传说中,确实有‘举霞飞升’‘破碎虚空’之说。但那是武道至极、或仙道大成的境界,绝非靠邪祭血食可达。星陨阁所求,恐怕是条歧路。”
云逸没有接话。他想起了自己修炼时,偶尔会感觉到的与星辰之间的微妙联系,那是黄金血脉带来的特殊感应。如果星陨阁掌握的方法,是以邪术强行激发或掠夺这种力量呢?
七日后,云逸伤势大有好转,已能正常行动。徐锐带来朝中最新消息:景和帝终于下旨,安国公赵崇、瑞亲王赵玠,通敌叛国,罪不可赦,判斩立决,三日后行刑。家产抄没,子孙削籍为民,流放三千里。其余从犯,按律严惩。
太后没有再说一句话。
行刑那日,云逸没有去观刑。他站在靖海侯府的后院,仰头望着秋日晴空。安国公和瑞亲王伏法,星陨阁在京城势力被拔除,这算是一个阶段的胜利。
但真正的敌人还躲在暗处。星陨阁主上、海主、海外基地、那些被囚的“圣血者”……还有太多谜团未解。
石猛走来禀报:“侯爷,江南来信,周正清大人请您伤愈后去一趟,说是有重要发现。”
李小三也道:“东南戚将军那边,最近海上不太平,疑似有星陨阁残余势力反扑。”
林远凑过来,手里拿着份清单:“侯爷,这是咱们府上近来收到的拜帖和礼物,都快堆不下了。您看……”
云逸收回目光,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回信周大人,我十日后动身去江南。传信戚将军,加强戒备,我会尽快南下支援。至于这些拜帖……一律谢绝,就说我重伤未愈,需静养。”
“是!”
秋风拂过庭院,吹落几片黄叶。云逸转身走回书房,步伐稳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