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敕令?”
这四个字,裹挟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自城外滚滚而来。
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穿透了启点城上空呼啸的荒原烈风,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之上。
仿佛有一颗无形的钉子,被狠狠地楔入了城墙上那原本高昂激荡的气氛之中。
石山、沙蝎,这些刚刚从茹毛饮血的部落思维中挣脱,沐浴在神主光辉下的“新贵”,脸上的血气与兴奋,被一种更为沉重的东西所取代。
凝重。
“王朝”!
这个词汇,对他们而言太过遥远,太过缥缈。
它只存在于部落最古老的壁画与祭司口中代代相传的零星碎片里。
那是一个将无数个,甚至上百个血牙部落这样的庞然大物都视作尘埃,无法想象的恐怖存在。
传说中,王朝的疆域,比他们脚下这片荒原还要辽阔万倍。
传说中,王朝的强者,挥手间便可移山填海,摘星拿月。
“欺人太甚!”
一声爆喝,如同旱地惊雷,炸响在城头。
新晋的武殿副殿主石山,这位脾性最为刚烈的荒原汉子,脖颈上的青筋一根根贲张突起。
他手中那柄饱饮过无数凶兽鲜血的巨大战斧,斧刃因主人无法抑制的怒火而发出低沉的嗡鸣。
“什么狗屁敕令!他们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让神主大人,亲自出城去接?!”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喷薄出的气息,带着灼人的热浪。
站在他身侧的大祭司沙蝎,那双深陷在眼窝中的眸子,此刻却收缩到了极致。
一缕极度危险的寒光,在他眼瞳深处一闪而逝,他那干枯得如同老树皮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他压低了声音,嘶声道:“神主,不可动怒。这是下马威。”
“大炎王朝,在用这种方式,掂量我们的分量。他们要从第一个照面开始,就为我们烙上‘臣属’的印记,将我们的尊严,踩在脚下。”
唯有蒙骜,这位曾经在旧日支配者麾下,号称【裁决战神】的男人,沉默不语。
他的目光,如两道凝实的光束,穿透风沙,死死地锁定在城外那十几头庞然大物之上。
那是十几头雄狮,身躯之庞大,远超荒原上的任何猛兽。
它们周身燃烧着肉眼可见的熊熊烈焰,将周围的空气都灼烧得扭曲不定。
悬浮在半空,四蹄踏着虚无,散发出的威压,让城墙上的普通卫兵双腿发软。
而狮背上,端坐着十几名骑士。
他们身披制式相同的赤金色甲胄,气息内敛到了极致,没有半分外泄。可蒙骜的战斗直觉却在疯狂地尖叫。
那不是个体的强大。
那是一种,被千锤百炼的纪律与杀伐,熔铸成一个整体的,铁血军阵之气!
锋锐、森然、高效。
与荒原部落那种依赖个人勇武的“蛮勇”,有着本质的区别。
“很强。”
蒙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吐出了这两个字。
一瞬间,城墙之上,所有的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石山的怒火,沙蝎的阴冷,蒙骜的凝重……
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实质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向了那道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丝毫动容的身影。
林渊。
他依旧负手而立,衣袂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眼神平静地俯瞰着城外那支,不可一世的使者队伍。
他的脸上,缓缓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不是冷笑,也不是怒意,而是一种饶有兴致的玩味。
仿佛一个俯瞰棋盘亿万年的主人,看到了一枚,不在他预料之内,却又让他觉得颇为有趣的棋子,自己走上了棋盘。
“有点意思。”
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风声,传入了身边每一个人的耳中。
“既然是客。”
“那便,没有让主人出门迎接的道理。”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并未让他离开城墙的范围。
但他的声音,却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无视了空间的阻隔,无视了烈风的呼啸,直接在城外那十几名王朝使者的脑海深处,同时平静地响起。
“敕令我自会看。”
“但,入我的城,就要守我的规矩。”
城外,为首的那名青年将领,面容倨傲,眉宇间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他正享受着这座“蛮夷之城”在王朝天威下的死寂。
这道突兀响起在脑海中的声音,让他先是一怔。
随即,他脸上那份矜持的傲慢,瞬间就被毫不掩饰的讥讽与不屑所取代。
“规矩?”
他嗤笑出声,仿佛听到了这辈子最好笑的蠢话。
“在这片被遗忘的贫瘠土地上,大炎王朝的意志,就是,唯一的规矩!”
他高高举起了手中那份流淌着金色光辉的卷轴,每一个字,都灌注了雄浑的源力,化作滚滚音浪,向着启点城碾压而去!
“蛮夷之主,林渊听令!”
“限你,即刻出城,跪接王令!”
“否则,便以违逆天威之罪论处!届时王朝大军一到,玉石俱焚,寸草不生!”
“跪接?”
林渊,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
他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我的城里没有跪接这个规矩。”
他的动作很慢,很随意,却牵动了所有人的心神。
“只有,第一条规矩。”
他看着那些悬浮在半空,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火焰雄狮,语气依旧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凡入此城者,无论王侯将相,皆需落地步行,以示敬意。”
“你说什么?”
那青年将领脸上的讥讽之色更浓,他张开嘴,正要发出更尖锐的嘲笑。
然而,下一个瞬间。
他的声音,他的表情,他的一切都凝固了。
异变,陡生!!!
嗡——!!!
一股意志。
一股无形、无质、无声、无息的意志,骤然降临!
它不是能量,不是气势,更不是任何一种可以被感知的力量。
它只是降临了。
这股意志,没有针对那十几名骑士中的任何一人。
它只是轻轻笼罩了那十几头,散发着恐怖威压的火焰雄狮!
“呜……嗷……”
一声声凄厉、恐惧,充满了最原始生命本能的哀鸣,从那十几头恐怖凶兽的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挤了出来!
那声音不再是雄狮的咆哮,反而是小猫在面对天敌时,发出的绝望悲鸣!
它们身上那足以熔金化铁的熊熊烈焰,在这一瞬间,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狠狠扼住!
噗!
瞬间,尽数熄灭!
紧接着,它们那悬浮在空中的庞大身躯,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神威,所有的凶性,都在同一刹那,被彻底抽空!
它们,变成了十几具沉重的血肉。
“砰!砰!砰!砰!砰!”
一连串沉重无比的闷响,密集在城外炸开!
烟尘冲天而起!
那十几名前一秒还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王朝使者”,在坐骑失去所有力量的瞬间,狼狈不堪地从狮背上滚鞍落马!
他们重重摔在了坚硬而冰冷的地面上,摔得七荤八素,筋骨欲裂!
整个世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城墙之上,石山嘴巴张大到了极限,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然后,化作了一种近乎癫狂的狂喜与崇拜!
他死死攥着战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一片惨白,全身的肌肉都在剧烈地颤抖!
大祭司沙蝎,那干瘦的身体,此刻,抖动得如同风中残烛。
但他的眼中不再是阴冷与算计,而是比之前深邃了千百倍的敬畏与恐惧!
这,才是神主!
这才是无视一切“王权”,言出法随,只遵从自身“法则”的无上神明!
城外。
那名青年将领挣扎着从地上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他头顶的金盔,歪了。
他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了。
他华丽的甲胄上,沾满了他最看不起的尘土。
他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半分倨傲与从容。
他只是骇然地抬起头。
他,看向了,城墙之上。
那个依旧负手而立,神情没有丝毫波澜的身影。
仿佛,刚刚只是做了一件掸去衣角灰尘般微不足道的小事。
青年将领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是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力量?!
没有源力波动,没有法则痕迹,没有杀气,甚至没有任何形式的能量反应!
那个男人,只是说了一句话。
然后,天地便遵从了他的意志!
这已经彻底超出了他对“力量”二字的全部认知范畴!
林渊俯视着他,如同俯视着一只刚刚停止了聒噪的蝼蚁。
他的声音,再次平静地响起。
“现在。”
“你可以,把敕令呈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