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沙咀一栋别墅的地下室,空气里混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雪茄的辛辣烟气。
昏暗的灯泡下,水泥地上躺着个浑身是血的马仔,四肢扭曲得像个破麻袋。
他还想挣扎着抽搐,那是负责看湾仔场子的小头目,因为跑得快,成了唯一活着回来报信的。
一只锃亮的意大利手工皮鞋,不带一丝犹豫地踩上了他的喉咙。
“咔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地下室里格外刺耳。
抽搐停了。
乌鸦收回脚,在马仔身上蹭了蹭鞋底的血,脸上挂着一种病态的亢奋。他转过身,张开双臂。
面前的空地上,齐刷刷站着三百个穿着统一黑褂子的男人。这些人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像三百台只会杀人的机器,沉默地散发着让人窒息的寒气。
这是坂本那边送来的“大礼”,三百个真正的亡命徒。
“瞅见没?”乌鸦指着地上的尸体,声音狂热地回荡着,“这就是废物的下场!”
他抓起桌上一瓶威士忌,仰头就灌,酒水顺着下巴流下来,打湿了胸口那只狰狞的乌鸦刺青。
“明天晚上!”
“葵涌码头!”
“老子要用洪胜和那帮扑街的血,把这维多利亚港的海水都给染红了!”
“把梁立那小子的脑袋剁下来当夜壶!”
“让那个叫胡坤的杂种,跪地上把他自个儿的肠子给老子吞下去!”
乌鸦吼得脸红脖子粗,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底下那三百个亡命徒依旧死寂。只有一个领头的日本人微微低头,用一口生硬的广府话回了句:“是!”
这种绝对的服从,让乌鸦感觉自己膨胀得快要飞起来。
这才是力量,这才是权势!以前带着那帮收保护费的小瘪三,简直就是过家家!
“啪、啪、啪。”
一阵不紧不慢的巴掌声从阴影里传出来。
千智子摇着一把樱花折扇,扭着腰肢走了出来。她换了身黑色的紧身旗袍,开叉快开到了腰上,每走一步,那两条白得晃眼的大腿就勾人似的晃一下。
“乌鸦君的气魄,真是让奴家心里小鹿乱撞呢。”她走到乌鸦身边,伸出保养得极好的手,轻轻帮他擦掉嘴角的酒渍。
指尖冰凉,却像带着电。
乌鸦一把抓住她的手,猛地一拽,将她整个人扯进怀里。
“怎么?坂本那老鬼还没睡?”
千智子不挣扎,顺势靠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手指头在他胸口的刺青上打着转儿。
“坂本先生说了,这些人,今晚全交给您使唤。”她凑到乌鸦耳边,吐气如兰,“当然,也包括我。”
这话太有水平了,既捧高了乌鸦,又带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骚劲儿。
乌鸦在那挺翘的屁股上使劲捏了一把,笑得张狂。
“好!老子今晚就尝尝,你们东洋娘们儿是啥滋味!”
千智子媚笑着,却轻轻推开了他,“乌鸦君,不急嘛。”
她走到那张巨大的港岛地图前,手指在葵涌码头的位置点了点。
“光是砍人,多没意思。”
“咱们得让洪胜和那帮人,死都死不明白。”
乌鸦眯起眼,凑了过去:“你有啥鬼主意?”
“葵涌码头四号仓库,地方大,四周全是铁皮货柜。”
千智子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要是在货柜顶上,安排二十个枪法好的神枪手……”
“再在仓库里头,埋上几个土制炸药包……”
“等他们的人一窝蜂冲进去……”
她做了个手掌合拢的动作,嘴里轻轻吐出一个字:“轰。”
乌鸦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一招,太他娘的阴损了!
但他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这哪是黑帮火拼,这纯粹是屠杀。
“神枪手?炸药包?”乌鸦舔了舔嘴唇,眼里的红光更盛了,
“你们有这路子?”
“坂本先生既然真心帮您,自然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
千智子转过身,背靠着地图,双手抱在胸前,把那傲人的曲线挤压得更加惊心动魄,
“除了这三百号人,还有两支精锐小队已经到码头了。只要洪胜和的人敢露头,保证他们连个囫囵尸首都留不下。”
乌鸦盯着她,这娘们儿,比他想的还狠,但也比他想的还有用。
“好!”乌鸦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酒瓶子直跳,
“就按你说的办!明晚,老子要让葵涌码头变成修罗场!”
只要赢了这一仗,整个港岛的地下世界就是他的。
至于怎么赢的,谁他娘的在乎?
千智子看着乌鸦那张兴奋到扭曲的脸,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蠢货,真当自己是下棋的了?不过是一条闻着肉味就不要命的疯狗。
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更加妩媚,整个人几乎贴在乌鸦身上,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耳边:
“乌鸦君,正事谈完了……是不是该谈谈……私事了?”
乌鸦只觉得小腹一团火烧起来,伸手就要去撕她的旗袍:
“就在这!让这三百个兄弟看着,给老子助助兴!”
千智子却按住他的手,凑到他耳边,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带着一种极致的诱惑。
“在这儿多没劲……去楼上……今晚……奴家想走走乌鸦君的另一条道儿……想感受您从身后……征服一切的霸道……”
乌鸦愣了一下,随即,一股巨大的、变态的征服欲直冲脑门。
另一条道儿?
这东洋娘们儿,玩得这么花?
这种作贱自己、任由男人摆布的请求,极大地满足了乌鸦扭曲的自尊心。
他感觉这一刻,自己不光是东星的老大,更是这个女人的王!
“哈哈哈哈哈!”乌鸦一把将千智子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地朝楼上走去,
“好!老子成全你!今晚弄不死你,老子就不叫乌鸦!”
千智子趴在他肩头,随着他的脚步颠簸。
在乌鸦看不见的地方,她脸上的媚笑瞬间消失,只剩下鄙夷和冰冷。
……
半小时后。
主卧的大床上,一片狼藉。
乌-鸦像头耗光了力气的公牛,四仰八叉地躺着,打起了雷一样的鼾声。
千智子披着件丝绸睡袍,光着脚走到阳台。
夜风吹散了屋里那股子恶心的味道。
她从睡袍口袋里掏出一部小巧的电报机,手指飞快地敲击着。
屏幕的幽光映着她毫无表情的脸。
【疯狗已入笼。】
【计划深信不疑。】
【明晚动手,等他与洪胜和两败俱伤……】
【立刻执行清除。】
【连同东星所有头目,一个不留。】
发送。
千智子回头看了眼床上睡得跟死猪一样的男人,那只乌鸦刺青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可笑。
“享受你最后的晚餐吧,乌鸦君。”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明天过后,港岛就没东星了。”
“只有一堆烂肉。”
……
同一时间。
洪胜和在浅水湾的一处秘密据点。
这里的气氛,和乌鸦那边的狂躁截然不同,死一般的寂静。
大厅被布置成了一个临时的灵堂,没有哀乐,没有哭声,只有一排排盖着白布的尸体。
那是七杀堂的兄弟,是跟着胡坤从宛城一路拼杀过来的好汉。
哪怕手脚被砍断,身上中了十几刀,这些汉子也没吭过一声。
但现在,他们就这么静静地躺着,再也站不起来了。
胡坤跪在最前面,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血还在往外渗。
他感觉不到疼,只觉得胸口堵了块大石头,憋得他只想杀人。
“老大,我对不住兄弟们。”胡坤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嘶哑,
“是我大意了,没护住他们。”
在他身后,剩下的一百多个七杀堂兄弟,齐刷刷跪了一地,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悲愤和屈辱。
王振华站在灵堂前,默默从兜里掏出一包软中华,拆开,抽出一根,点燃,放在第一具尸体的头前。
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
他动作很慢,很认真,像在做一件顶顶神圣的事。
直到一包烟全部发完,直到那一排排尸体前都亮起了猩红的火光。
烟雾缭绕里,那些死去的兄弟,仿佛还在看着他。
王振华转过身,脸上表情冷冽。
“抬起头来。”
胡坤抬起头,所有兄弟都抬起了头。
几百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个男人。
“死了多少弟兄?”王振华问。
“十二个。”张力在一旁低声说,“重伤六十五个。”
“好。”王振华点了点头,“这笔账,我记下了。”
他走到胡坤面前,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把腰杆给老子挺直了。”王振华替胡坤理了理那件被血浸透的衬衫。
“我们是和联胜。”
“我们的兄弟,不能白死。”
他转过身,面向所有人。
“传我的话。”
“所有战死的兄弟,安家费,给二十万。”
“家里有老人的,堂口养到底!”
“有娃的,供到大学毕业!”
人群里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
两十万!在这个年月,这是一笔能让一家人后半辈子吃喝不愁的巨款!
但这还没完。
王振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让人胆寒的杀气。
“钱,我给足!”
“但血债,必须血偿!”
“那十二个兄弟的命。”
“我要东星拿四百二十个人头来填!”
“那个日本人,那个乌鸦,还有那个狗屁三口组!”
“明天晚上,我要把他们的皮扒下来,给死去的兄弟做招魂幡!”
“有没有种?!”
这一声怒吼,像一道炸雷,劈开了大厅里的死寂。
“有!!!”
一百多号汉子同时嘶吼出声,那声音,震得房顶的灰都往下掉。
那是狼群在绝境里,被逼出来的嗜血咆哮!
“好。”
王振华从张力手里接过一把开了刃的开山刀,刀锋雪亮,映出他那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
“那咱们就去告诉那帮小鬼子。”
“这港岛的天。”
“到底是谁说了算!”
他把刀狠狠插在面前的桌子上,入木三分,刀柄还在嗡嗡作响。
“明天晚上。”
“杀光他们。”
“一个不留。”
大厅角落里,梁立缩在沙发上,看着眼前这一幕,浑身抖得像筛糠。
他看着那些杀气腾腾的汉子,看着那个站在人群中央,宛如杀神降世的王振华。
他知道,乌鸦完了。
东星,也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