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木门隔绝了外界的低语与恐怖,废弃办公室内弥漫着劫后余生的虚脱与挥之不去的惊悸。灰尘在几道粗重的呼吸气流中缓缓翻滚,如同时间在这里沉淀了太久。
“那……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壮汉瘫坐在积灰的地板上,铁管丢在一边,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声音还带着颤。
眼镜女背靠着档案柜,脸色苍白如纸,双手抱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强迫自己分析:“力量巨大,形态模糊,带有强烈的精神侵蚀特性……不像单纯的‘怪物’,更像……某种规则衍生物,或者被困在这里的……‘过去’的残影。”她的目光扫过璃璟怀中那本病历簿,若有所思。
中年男人蜷缩在墙角,眼神涣散,嘴里反复念叨着“幻觉,都是幻觉……”,显然已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少年则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无声耸动。
江敛没有参与讨论。他背靠木门,看似在警惕门外,但绝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房间角落的璃璟身上。确切地说,是她怀里那本病历簿封面一角露出的古老花体符号。
那符号在昏暗光线和积尘下并不显眼,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混乱记忆的迷雾深处。不属于这个时代,不属于这个低维恐怖游戏应有的文化体系……反而带着一丝极淡的、与他灵魂深处某些碎片共鸣的“高维”质感。
璃璟似乎并未察觉他的注视。她依旧低着头,纤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病历簿粗糙的硬壳封面,指尖偶尔划过那个符号所在的区域,动作轻柔,如同抚摸易碎的蝴蝶翅膀。她的侧脸在阴影中显得静谧,先前的惊惶泪痕未干,却奇异地透出一种近乎神性的疏离感。
“那本书……”江敛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房间里压抑的沉默。
璃璟像是受惊般微微一颤,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望向他,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不安:“这、这个吗?刚才不小心碰掉的……”她将病历簿抱得更紧了些,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能给我看看吗?”江敛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他向前走了两步,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空间里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壮汉和眼镜女也看了过来,眼神里多了一丝探究。那本书掉落的时机太巧,巧得让人无法不多想。
璃璟瑟缩了一下,显得犹豫而害怕。她看看江敛,又看看怀里的病历簿,最终像是屈服于压力,怯生生地将病历簿递了过去,指尖在即将脱离时,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一下封面上那个符号。
江敛接过。病历簿入手沉重,封面是硬质的深绿色厚纸板,边角磨损严重。他直接翻到封面内侧和扉页,忽略那些印刷体的医院名称和表格栏,目光锁定那个手写的老旧花体符号。
符号由流畅而复杂的曲线构成,像纠缠的藤蔓,又像某种抽象的锁或眼睛。墨水褪色成蓝黑,笔画边缘因岁月而微微洇开。他用指尖抚过,触感粗糙,带着纸张陈年的质感。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就像一个普通的、年代久远的记号。
但是,就在他指尖触及符号的刹那——
他腕上的黑色腕带,屏幕猛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平时显示数据的幽绿光芒,而是极其短暂、近乎故障般的猩红色乱码!同时,一股微弱却尖锐的、仿佛直接刺入灵魂的刺痛感,从腕带接触皮肤的地方传来,瞬间蔓延至整个手臂!
江敛瞳孔骤缩!
这刺痛感……和之前在回廊核心数据库节点外,感知到那银白数据光团时,灵魂产生的悸动和共振,如出一辙!只是微弱了无数倍!
这本书……这个符号……和系统九阙有关?!
几乎在同一时间,璃璟腕上的黑色腕带,屏幕也极其突兀地彻底黑屏了一瞬,然后才重新亮起幽绿的光芒,上面的数据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显示着刺眼的“双E”。
这同步的异常,被一直关注着他们的眼镜女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镜片后的目光猛地一凝!
江敛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色不改,将病历簿递还给璃璟,仿佛只是随意查看。“没什么特别的,一本旧病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璃璟接回病历簿,抱在怀里,小声“嗯”了一下,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底一闪而过的、近乎淡漠的了然。她似乎对刚才腕带的异常毫无所觉。
然而,这短暂的互动和同步的腕带异常,已经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其他幸存者心中激起了更深的涟漪。壮汉看着璃璟的眼神,忌惮中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如果这个女孩真的有什么特殊,那在绝境中,或许就是可以利用的“资源”或“护身符”。
就在这心思各异、暗流涌动的寂静即将被打破时——
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系统音,再次毫无征兆地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比之前更加清晰,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质感:
【新手试炼场‘安宁精神病院’基础场景探索度达到15%。】
【初步玩家数据收集完成。】
【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分析中……】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高维信息载体接触(目标:病历簿No.A-073)。】
【错误:玩家‘璃璟’(Id-4396-07)与玩家‘江敛’(Id-4396-03)数据流出现非常规纠缠现象。】
【分析结论:数据纠缠可能导致区域性规则不稳定,干扰游戏进程。】
【强制执行备用协议——‘临时共生者’条款。】
【指令:玩家‘璃璟’与玩家‘江敛’强制绑定为‘临时队友’,直至当前‘血色庄园’场景通关,或一方死亡。】
【绑定期间,双方距离不得超过50米,违者将遭受规则惩罚。】
【绑定即时生效。祝你们……合作愉快。】
机械音落下的瞬间,江敛和璃璟手腕上的黑色腕带,同时爆发出强烈的、令人无法直视的猩红色光芒!
光芒并非实体,却如同有生命的触须,从两人的腕带中延伸出来,在空气中迅速纠缠、编织,最终形成两条肉眼可见的、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暗红色细链,一端连接着江敛的腕带,另一端连接着璃璟的腕带!
细链并非实物,而是由流动的猩红数据代码构成,隐约可以看到“强制链接”、“协议a”、“监视”等字样在其中一闪而过。它没有重量,却带来一种清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束缚感和被窥视感。
“这……这是什么?!”少年惊恐地看着那两条诡异的红链。
“强制组队……临时共生者……”眼镜女喃喃道,脸色难看至极,“系统检测到了他们的‘异常’,认为他们在一起会‘干扰游戏’,所以用这种方式强行监控和限制他们……”她看向江敛和璃璟的眼神充满了复杂,仿佛在看两个被标记的“病毒”。
壮汉的眼神更是剧烈变幻,最初的忌惮和贪婪迅速被一种混合着庆幸和疏远的情绪取代。被系统特别“关照”的队友,意味着更大的麻烦和不可预测的危险。
中年男人则只是呆呆地看着红链,没有任何反应。
江敛低头看着手腕上延伸出的猩红数据链,另一端正连接着璃璟纤细苍白的手腕。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通过这条链,一种冰冷、机械的意志正试图建立某种单向的监视和数据交换通道,甚至隐隐有压制他体内力量的趋势。
他尝试调动混沌本源,想要将这外力排斥或侵蚀。然而,这数据链似乎直接锚定在腕带这个“游戏系统接入终端”上,与整个恐怖游戏的底层规则相连,以他目前被压制的状态,强行对抗可能会引发不可预知的规则反噬。
璃璟也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红链,先是茫然,随即脸上浮现出巨大的惊恐和不知所措,她试图用手去抓、去扯那虚幻的链子,手指却直接穿了过去。“这、这是什么?拿掉!快拿掉!”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无助地看向江敛,又看向其他人,眼神凄惶,仿佛即将被抛弃的小兽。
她的表演完美无瑕,将一个柔弱女孩面对诡异超自然束缚时的恐惧展现得淋漓尽致。
但江敛却敏锐地捕捉到,在她看似慌乱挥舞的手臂动作间,她的指尖,又一次极其隐晦地,轻轻拂过了数据链上流动的某个特定的代码片段。
那一瞬间,江敛分明感觉到,那试图建立监视通道的冰冷意志,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微不可察的“卡顿”,仿佛运行中的程序被注入了一小段无法识别的乱码。
又是巧合?
江敛的心不断下沉。他看着璃璟那张泪眼婆娑、我见犹怜的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可能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看似需要他保护的“队友”。
系统将他们强制绑定,是因为他们的“异常”会干扰游戏。
那么,璃璟的“异常”,究竟是什么?
那本病历簿,那个符号,她那些看似巧合的举动……
“我们……”江敛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看向璃璟,暗红色的数据链在他们之间微微晃动,如同命运的绞索,“现在被绑在一起了。”
璃璟盈满泪水的眼睛望着他,充满了依赖和哀求,仿佛他是唯一的希望:“江、江敛……我该怎么办?我好害怕……这个东西会不会伤害我们?”
江敛沉默了片刻。红链的存在,意味着他们无法分开行动,也意味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系统的某种监视下。这无疑是巨大的麻烦和危险。
但另一方面……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一个近距离观察、确认她“真相”的机会?
“跟着我。”最终,江敛只是说出了这三个字。他移开目光,不再看璃璟楚楚可怜的表情,转向其他人,“系统提到了新场景‘血色庄园’。我们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房间角落里那台积满灰尘、早已停止的旧式座钟,指针突然“咔哒”一声,猛地跳了一格!
与此同时,众人腕带上的时间显示,开始疯狂跳动,然后定格在一个新的时间点。
而房间唯一的木门门缝下,开始缓缓渗入一种暗沉粘稠的、如同稀释血液般的暗红色光线,伴随着一股甜腻与铁锈交织的、令人作呕的浓郁气味。
环境,正在被强制切换!
“要传送了!”眼镜女惊呼。
“都靠近门边!”江敛厉声道,一把抓住还在“发呆”的璃璟的手腕——隔着那虚幻却真实存在的猩红数据链——将她拉向自己身边。
其他人也连滚带爬地聚拢过来。
木门外传来轰隆隆的闷响,仿佛整栋建筑在扭曲重构。暗红的光线越来越盛,几乎淹没了房间内原本的昏暗。甜腻的血腥气浓烈得让人窒息。
【场景切换准备完毕。】
【目标:‘血色庄园’外围。】
【传送倒计时:3……2……1……】
强烈的失重和眩晕感再次袭来!
视野被一片蠕动的暗红充斥!
当脚底重新感受到“实地”时,冰冷的、带着草木腐烂气息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鼻腔中残留的病院消毒水味。
他们站在一条蜿蜒的、由不规则石板铺就的小径上。小径两侧是高大茂密、形态扭曲的黑色乔木,枝叶在稀薄的月光下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前方不远处,一扇巨大、锈蚀的雕花铁门敞开着,门内,是一座即使在夜色中也难掩其庞大与阴森轮廓的庄园建筑。
建筑风格古老而怪异,尖顶、拱窗,墙壁上爬满了深色的藤蔓植物,许多窗户后一片漆黑,只有零星几扇透出烛火般摇曳的昏黄光亮。庄园深处,隐约传来断续的、似哭似笑的女声吟唱,缥缈而诡异。
空气潮湿冰冷,弥漫着浓郁的泥土味、植被腐败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更加陈旧的血腥气。
腕带上的信息已经更新:
【当前场景:血色庄园(外围)】
【主线任务:进入庄园,查明‘午夜歌声’的真相,或在庄园内存活至黎明。】
【支线任务:未触发。】
【警告:庄园内存在多位‘主人’与‘仆从’,请谨慎选择接触对象。】
【特别提示:你的‘临时队友’就在身边,请勿远离。】
暗红色的数据链在夜色中依旧显眼,连接着江敛和璃璟的手腕,像一道无法抹去的诅咒印记。
其他几人也出现在附近,惊魂未定地打量着这阴森的新环境。
璃璟似乎被寒风吹得一哆嗦,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病历簿,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抓紧了江敛的衣袖。她仰头看着那座如同匍匐巨兽般的庄园,小脸在月光下苍白得透明,睫毛颤动着,低声呢喃:“这里……感觉更不好了……”
她的恐惧真实可感。
但江敛看着两人之间那猩红的链接,感受着腕带上依旧存在的、冰冷的监视感,心中没有半分轻松。
强制绑定,新场景,更诡异的环境……
还有身边这个谜团重重、演技足以骗过系统监测的“临时队友”。
他抬起头,望向庄园最高处那尖塔的阴影。吟唱声似乎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断断续续,如同招魂的挽歌。
游戏,进入了新的阶段。
而他和她,在这猩红锁链的捆绑下,是被迫互相依靠的幸存者,还是……注定要彼此试探、直至真相浮出水面的猎人与猎物?
就在众人准备沿着小径向庄园铁门移动时——
“沙沙……沙沙……”
一阵细微的、像是很多双脚踩在枯叶上的声音,从道路两侧漆黑的树林深处传来。
声音很轻,很密,正在从四面八方,缓缓靠近。
江敛猛地停下脚步,将璃璟拉到自己身后,混沌感知全力张开,尽管被严重压制,依旧捕捉到了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密密麻麻的、充满贪婪与恶意的“注视”。
不是一两个。
是一群。
璃璟也听到了声音,她抓紧江敛衣袖的手指微微收紧,身体僵硬。但江敛却感觉到,她靠在自己后背的体温,异常平稳。
她另一只抱着病历簿的手,指尖无声地,再次抚过封面上那个古老的花体符号。
这一次,江敛腕上的数据链,清晰地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受到干扰般的紊乱波动。
与此同时,庄园深处那飘渺的女声吟唱,陡然拔高了一个音节,变得尖锐而急促,仿佛带着某种……兴奋的期待。
树林中的沙沙声,瞬间停止。
一片死寂。
紧接着,所有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同时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