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维持着那个姿势已经很久了。
平板电脑屏幕早已暗下，他只是握着它，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的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眉心拧着一个深刻的结，并非全然的愤怒，
更像是一种与某种无形力量激烈对抗后的疲惫和……困惑。
刚才碰到她手背的那一瞬，那细腻却冰凉的触感，并没有引发预想中剧烈的生理性厌恶和暴怒。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古怪、更尖锐的刺激——像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大脑深处某个被严密封锁的区域，
引发一阵短暂的、却足以让他心惊的尖锐刺痛和眩晕。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她？
那个“变态”的记忆碎片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欧辰语焉不详的暗示，
谭景明关于“错误移情”和“唯一突破口”的论断……所有这些，都在他接触到她皮肤的瞬间，变得无比清晰而咄咄逼人。
他厌恶这种感觉。
厌恶这种失控，厌恶这种被未知情绪和生理反应左右的状态。
更厌恶的是，这种异常的反应，竟然是由这个看起来一碰就碎、只会瑟瑟发抖的女人引发的。
他需要控制。必须控制。
良久，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将那阵翻涌的异常情绪强行压回冰面之下。
他放下平板，动作恢复了惯有的冷硬。他站起身。
林晚随着他的动作猛地一抖，将怀里的安安抱得更紧，如同受惊的鸵鸟将头埋得更深。
但他并没有走向她。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他只是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看向外面依旧漆黑一片的世界。
雨丝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水痕。
“雨快停了。”
他忽然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显得有些沙哑，但依旧是那种没有温度的陈述语气。
林晚没有回应，也不敢回应。
“供电和供水恢复还需要时间。”
他放下窗帘，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回她身上，那目光已经重新变得冷静、评估，甚至带上一丝不容置疑的专断，
“这里条件太差，不适合……‘治疗’。”
他走到那个巨大的防水袋旁，从里面拿出一个卫星电话，走到门口，拨通。
“是我。”他对着电话那头吩咐，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准备一下，天亮后过来接人。位置发给你了。”
“嗯。清理干净沿途痕迹。”
“直接回云栖市的别墅。”
寥寥数语，他已经安排好了她接下来的命运，没有一丝一毫征求她意见的意思。
结束通话，他走回屋内，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和警惕的眼睛。
“收拾一下你的必需品。”
他下达指令，如同指挥官对待士兵，
“主要是你和孩子的证件、医疗记录。其他不需要带，那里都有。”
云栖市的别墅……那个被暴力占有的地方。他竟然要带她回去？！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林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不……”她脱口而出，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我不去那里……我不能回去……”
顾衍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方才那丝短暂的、古怪的波动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金属质感。
“你不能？”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缓缓向她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脏上，
“林晚，看来你还没搞清楚状况。”
他停在她面前，阴影再次将她完全笼罩。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他俯视着她，语气平静，却带着能将人碾碎的力量，
“我是在通知你。”
“选择，我已经给过你了。你选了‘治好我’。”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而‘治疗’，需要在合适的地点，由我主导，按照我的方式进行。”
“这里，你可以选选项三”他指了指脚下，
“或者云栖别墅。你选一个。”
这根本不是选择！这只是换一种方式的绝对服从！
“或者，”他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危险的暗光，
“你现在就想试试选项二？”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安安身上。
林晚所有的反抗和绝望都被这句话彻底冻僵了。
她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墙上，只剩下无意识的颤抖。
看着她这副彻底被摧毁、认命般的模样，顾衍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无法捕捉。
他最终只是漠然地移开视线。
“天亮就走。”
他丢下最后四个字，转身重新坐回沙发，闭上了眼睛，仿佛一切已成定局，无需再多言。
露营灯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界，如同他这个人，一半是冰冷的理智，一半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林晚抱着孩子，看着窗外逐渐泛起的、灰蒙蒙的天光，心中那片冰冷的绝望，蔓延成了无边无际的荒原。
逃跑是奢望，反抗是徒劳。
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带着孩子，
跟着这头喜怒无常、目的不明的猛兽，重新踏入那个她宁愿死也不想回去的深渊。
天，真的要亮了。
天光如同稀释的墨汁，缓慢而顽固地渗透进沉重的雨云，将黑暗一点点逼退。
屋内，露营灯的光芒在逐渐明亮的晨曦中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顾衍睁开了眼，仿佛体内有一个精准的闹钟。
他眼底没有任何刚醒时的迷茫，只有一片冷澈的清醒。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在不舒适的沙发上休息而略显僵硬的肩颈，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的目光扫向墙角。
林晚依旧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仿佛一整夜都没有动过，像一尊被冻僵的雕塑。
怀里的安安倒是醒了，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哭不闹，
正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而压抑的环境，以及那个存在感极强的陌生男人。
顾衍的视线在安安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依旧复杂，评估多于温情，但至少没有了昨晚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暴戾。
随即，他看向林晚。
“收拾好了吗？”他问，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冰冷，不容任何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