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晨光,穿过高层玻璃,在“清澜资本”总裁办公室的地板上切割出明锐的几何图形。昨日与启晟资本谈判成功的短暂松弛,已被新一天的工作节奏彻底覆盖。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醇苦香气和文件翻阅的沙沙声。
清绾今日换了一套海军蓝的西装,颜色比昨日更深沉,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眼神也更显冷静。她正审阅着法务部连夜拟定的与启晟合作的框架协议初稿,指尖划过屏幕,偶尔停顿,留下简洁的批注。
玻璃隔断后,武朝阳面前的屏幕上同时显示着多个窗口:协议关键条款的风险摘要、今日各部门的工作重点提示、以及……一封来自公司内部匿名举报系统的加密邮件预览,标题赫然是“关于市场部副经理赵磊在‘星耀项目’前期采购中可能存在不当行为的初步线索”。
他的目光在那封邮件上停留了两秒,眼神微凝,随即面色如常地将其最小化,继续处理其他事务。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一封措辞严谨、要求相关部门提供“星耀项目”全部采购流程及供应商资质备份文件的邮件,已悄然进入待发送列表。
九点十分,内线电话响起。是清绾接的,市场部总监请求紧急汇报,关于一个突发负面舆情,涉及公司多年前投资过的一家企业。
“让他进来。”清绾放下触控笔,身体向后靠了靠。
市场总监匆匆而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清总,情况有些棘手。‘康健医疗’——我们六年前天使轮投过,后来退出的那家——他们的创始人昨晚被曝出多年前学术不端的旧闻,现在舆论开始追溯所有关联方,我们被带出来了,有些言论不太友好。”
清绾神色未变,只是眉梢几不可察地抬了一下。“六年前,持股不到百分之八,三年后已全部退出。当时的具体经办人、投资逻辑、退出报告,全部调出来。公关部的应急预案启动了吗?”
“正在启动,但舆情发酵很快,主要是……”市场总监有些迟疑,“主要是有人刻意引导,暗示我们当年投资是‘知情甚至默许’,对我们的专业性和道德判断提出质疑。”
这时,武朝阳从玻璃隔断后起身,拿着平板电脑走了过来,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屏幕转向清绾和总监。上面是实时舆情监测系统的界面,几条被标红、转发量飙升的言论被高亮显示,发布账号有明显的水军特征。同时,另一个分屏上是“康健医疗”创始人学术不端事件的详细时间线,以及清澜资本当年投资与退出的精确时间点对比图。
“宝宝,”武朝阳开口,声音平稳,分析指向明确,“舆论攻击点集中在‘知情’上。时间线对比显示,学术不端争议最早在业内小范围流传,是在我们退出之后。我们的投资报告和尽调档案中,没有任何相关风险提示。引导舆论的账号,三个主要推手的Ip地址高度集中,且与‘康健医疗’目前最大的竞争对手‘仁心科技’的注册地存在关联。”
他的信息提供,瞬间将模糊的舆情攻击,转化成了清晰的竞争对抗画面。
清绾的目光在时间线和水军分析上快速扫过,心中已有决断。她看向市场总监:“两件事。第一,公关部不用纠结于自辩‘是否知情’,重点发布我们当年严格的投资尽调流程清单、以及强调我们早在争议爆发前就已基于商业判断成功退出的客观事实。用事实和数据说话,姿态要高。第二,”她转向武朝阳,“老公,联系我们在媒体和学术圈有公信力的伙伴,请他们从第三方角度,阐述早期投资的风险属性,以及投资机构与所投企业创始人个人行为的边界。同时,法务部准备律师函,针对那几个最活跃的造谣账号,直接发给平台要求处理。”
“明白。”武朝阳和市场总监同时应道。
“还有,”清绾补充,眼神锐利,“查一下‘仁心科技’最近是否有融资或并购计划。这个时候跳出来,不会没有原因。”
武朝阳点头:“已经在查,半小时内有初步结果。”
市场总监领命而去,步履比来时匆忙,却多了方向。办公室内暂时恢复安静,但空气中仿佛残留着无形硝烟的味道。
清绾重新看向那份协议草案,但注意力显然受到干扰。她端起咖啡杯,发现已经凉透,眉头微蹙。
武朝阳已经走回自己座位,拿起内线电话,低声吩咐外面的助理送一杯新的黑咖啡进来。然后,他操作电脑,将刚才那份关于赵磊的匿名举报邮件,连同他初步梳理的“星耀项目”采购时间轴和供应商名单,打包成一个加密文件,发送到了清绾的机密收件箱,并在内部通讯软件上给她发去一条简短提示:「有一份关于赵的初步资料,涉及星耀采购,需要你抽空过目。舆情方面,仁心科技的资料五分钟后同步你。」
清绾看到提示,眼神微微一沉。赵磊?采购?她点开加密文件,快速浏览起来。举报内容不算详尽,但指向明确,提到了某次非标配件采购的价格异常和供应商资质存疑。武朝阳附上的时间轴清晰显示,那次采购恰好发生在项目最紧张的初期,审批流程有加速痕迹。
她看完,没有立刻发作,甚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关闭了文件,端起助理新送来的热咖啡,喝了一小口。然后,她在内部通讯软件上回复武朝阳:「收到。先按兵不动,证据继续深挖,范围控制在最小。下午我要见赵。」
「明白。证据链在补全。下午三点后,他暂无安排。」武朝阳的回复立刻传来。
上午剩下的时间,在一种外松内紧的氛围中度过。清绾处理了几件常规事务,与海外基金开了个短会。武朝阳则一边协调着舆情应对的后续,一边继续不动声色地收集“星耀采购”的更多信息,同时还要准备下午一个常规部门联席会议的材料。
午饭后,清绾小憩了二十分钟。醒来时,武朝阳已将下午会议需要的文件整齐地放在她桌上,旁边还有一小碟切好的橙子。
下午的部门联席会议波澜不惊。清绾主持,听取几个跨部门协作项目的进度,武朝阳照例负责记录和补充数据。会议中途,清绾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参会人员中的赵磊。赵磊似乎毫无察觉,汇报自己负责的部分时依旧带着点惯有的跳跃思维,但比之前已经沉稳不少。
会议结束,众人离开。清绾对走到门口的赵磊平静地开口:“赵经理,留一下。”
赵磊脚步一顿,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转身回来:“清总,您找我?”
武朝阳没有离开,他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走到了茶水间,开始清洗咖啡壶,动作缓慢,仿佛只是寻常的整理,但他的位置,恰好能听到办公室内的对话,又不会显得突兀。
清绾没有让赵磊坐,她自己也没离开主位,只是用手指轻轻点着桌面上的那份“星耀项目”最新汇总报告。
“赵磊,‘星耀’前期,第三批非标结构件的采购,是你全权跟进的吧?”清绾开门见山,声音不大,却带着重量。
赵磊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是的,清总。当时工期非常紧,标准件供应不上,那批非标件是找了替代供应商紧急采购的,程序上走了快速通道,所有流程都有记录。”
“供应商‘鑫达精密’,成立不到两年,注册资本三百万,此前主要承接二手设备维修。”清绾语气平淡地陈述,“采购单价,比当时市场询价的中位数高了百分之十五。而同期,另一家资质更老、报价更低的‘众合模具’,主动联系过我们,却被以‘交货期无法保证’为由拒绝了。”她抬起眼,目光如冰锥,直视赵磊,“解释一下。”
赵磊的额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没想到清绾会查得这么细,连被拒绝的供应商都挖了出来。“清总,这个……当时情况紧急,‘众合’虽然价格低点,但他们要的预付款比例高,而且排期确实紧张,我们等不起。‘鑫达’虽然新,但他们老板我……我接触过,感觉比较靠谱,承诺能加班加点赶出来,价格是高了点,但为了保进度……”
“感觉?”清绾打断他,声音更冷,“用高于市场价百分之十五的成本,和一个成立不到两年的公司‘感觉’靠谱?赵磊,你是三岁小孩谈生意,还是觉得公司的钱和项目的风险,可以拿来验证你的‘感觉’?”
“清总,我……”赵磊脸色发白,语无伦次。
“那批配件,后来在第一次压力测试中就出现了微变形,导致整体进度延误了四十八小时,不得不二次加工。损失和额外的成本,你怎么‘感觉’?”清绾步步紧逼,每一句都砸在实处。
赵磊彻底慌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但在清绾冰冷的目光和确凿的数据面前,任何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低下头,声音发颤:“清总,我……我当时确实考虑不周,只想尽快解决问题,可能……可能有些急于求成,忽略了风险管控。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清绾看着他,没有立刻说话。办公室内一片死寂,只有茶水间隐约传来的、极其轻微的水流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清绾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冷,却带上了一丝沉甸甸的失望:“赵磊,我记得你是武朝阳推荐进来的,我也看过你之前的成绩,有灵性,有冲劲。但灵性不是鲁莽,冲劲不能越过底线。公司的每一分钱,每一个决策,背后都是责任和信任。”
赵磊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抖动。
“这次采购的差额,从你接下来的季度奖金和项目分红里扣除,补回公司。”清绾做出裁决,不留情面,“‘星耀’项目后续所有采购,你不再经手。回去写一份深刻的检讨,明天早上我要看到。另外,自己去审计部,配合他们完成对这次采购的全面复核。”
这是严厉的处罚,但并未一棍子打死,还留有余地。赵磊猛地抬头,眼眶有些发红,混杂着羞愧、后悔和一丝感激:“是,清总!谢谢清总!我一定深刻反省,绝不再犯!”
“出去吧。”清绾不再看他。
赵磊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后,茶水间的水流声也停了。武朝阳拿着一条干净的擦手巾,慢步走了出来。他走到清绾身边,将温热的擦手巾递给她。
清绾接过,擦了擦手,脸上冰冷的严厉慢慢褪去,换上疲惫。她靠进椅背,闭上眼。
武朝阳伸手,拇指轻柔地按上她的太阳穴。“证据显示,他和‘鑫达’的老板只是旧识,没有查到利益输送的直接证据。更像是一次糟糕的、掺杂了人情和急迫情绪的误判。”他低声汇报调查结果,“扣除奖金和审计复核,足以警示,也给了改正机会。”
“嗯。”清绾应了一声,依旧闭着眼,“你推荐的人,你清楚。这次,是敲打,也是保他。再犯,就不用留了。”
“我明白。”武朝阳指下的力道温柔而坚定,“辛苦你了,宝宝。”
既要维护公司铁律,又要顾及他这层关系,还要给犯错的人留有余地,其中的分寸拿捏,最耗心神。
清绾握住他按摩的手,拉下来,贴在自己微凉的脸颊上,汲取着他掌心的温度。窗外的阳光开始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光洁的地板上,紧密相依。
晨间的暗流与午后的无声硝烟,在这一刻,似乎都化为了她颊边那一抹温暖的触感。风波暂平,但管理者之路,从无真正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