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湖面吹过来,带着湿气。薛明蕙站在岸边,手还热着,那是谢珩握过她的温度。她低头看自己的掌心,那点热还没散。突然,她后颈一疼,像有针扎进皮肤。
她张了嘴,没出声。
血先流下来了。
一滴血落在石台上,没有晕开,也没有滑落,反而停在原地,转了个圈。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可第二滴血刚离开嘴唇,也浮在空中,和第一滴连在一起。
谢珩立刻走到她身边。
他伸手想扶她,被她抬手挡住。
“别碰我。”她声音有点抖,“这血……现在不听我的了。”
她胸口发闷,像被人抽走半条命。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压不住。她咬了下舌尖,想清醒一点,结果一口血喷出来,洒在半空。
那些血没落地。
它们在空中动起来,变成一根根红线,互相缠绕,织成一张网。网中间裂开一条缝,边缘不整齐,像是被硬撕出来的。
里面传来马蹄声。
接着是盔甲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近。一股风吹出来,夹着沙尘和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裂缝变大,一匹黑马冲了出来,四蹄落地时发出闷响。马上的人穿着黑甲,脸藏在帽子里,左手腕上缠着一把细长的剑。
后面还有人。
十个人,二十个人,接连从裂缝里跑出来,排成两排。他们不说话,也不看周围,只盯着薛明蕙。
为首的那人慢慢抬头。
他戴着眼罩,盖住左眼。眼罩里面刻着字,在阳光下一闪。他开口,声音很远:“神女,狼神等你回去。”
薛明蕙往后退了一步。
她想说话,却咳出更多血。手里的帕子早就湿透了,攥着像一块红布。她知道不对劲——她的血纹只能看到三天内的事,最多三日。但现在它失控了,好像在打开什么不该打开的东西。
谢珩已经站到她前面。
他右手一动,靴子里滑出一支笔。黑色的笔,能分成三节,尾部刻着一行小字。他用拇指擦过那行字,笔尖忽然颤了一下。
“你是谁?”他问。
那人不答。他抬起左手,剑从手腕展开,剑柄上有一颗暗色珠子。珠子一闪,笔上的字也亮了,一个金色,一个暗色,彼此呼应。
谢珩眼神变了。
他不再犹豫,手腕一抖,笔飞出去。笔在空中变长,化作一道银光,绕着骑兵盘旋而下。银光缠住前三个人,他们连叫都没叫,身体一僵,变成黑烟消失了。
剩下的人不动。
为首那人反而笑了。他没动手,也没后退,只是把剑收回袖中,低声说:“你拦不住的。”
话音刚落,裂缝又响了一声。
这次不是裂开,而是崩塌。边缘开始碎,像玻璃被打碎,一块块往下掉。掉下去的地方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有一片灰白。
吸力突然变强。
湖水往上卷,石头飘起,远处的摄像机都滑了几寸。谢珩一把抱住薛明蕙,把她拉进怀里。她想站稳,脚下发软,整个人靠着他。
“抓牢。”他说。
她点头,手抓住他衣袖。指尖碰到那块玉佩,还在发烫,和她后颈一样。
裂缝越来越大。
就在那一瞬,她看见戴眼罩的人动了。他没冲上来,而是抬起右手,按在眼罩上。指缝间露出一丝金光,和笔上的字颜色一样。
然后他嘴唇动了动,说了两个字。
她没听清。
但谢珩听见了。
他猛地回头,看向那人的脸,眼神一紧。
下一秒,整个空间塌了。
风停了。
所有声音都没了。
她感觉自己在往下掉,又不像落地,更像是穿过一层水。眼前先是灰白,然后慢慢有了颜色——粉色。
桃花。
一片片从天上飘下来,落在她脸上,肩上。她伸手接住一朵,花瓣很轻,一碰就碎。
她趴在地上,膝盖压着一块石板。抬起头,面前是个破院子,亭子倒了,栏杆断了,只有几棵桃树还立着。树下铺着一层落花,底下能看到一些刻痕。
她撑着站起来,腿还在抖。
谢珩就在旁边,半跪着,一只手撑地。他抬头看她,见她没事,才慢慢起身。笔还在他手里,已经缩回原来大小,但那圈字还在发光。
他看了看四周,眉头越皱越紧。
“这是哪儿?”
她没回答。
她看着自己的手。帕子还在,已经被血浸透。她轻轻打开,里面的血迹不再是零散的点,而是连成了完整的图案——那是《璇玑图》的另一半,正在浮现。
她忽然明白刚才那人为什么笑。
这不是意外。她的血纹失控,不是因为情绪太强,而是因为它在回应这个地方。这个园子,这些树,甚至脚下这块地,都在等她回来。
谢珩走到她身边。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在桃树后的断台阶上。那是一截残破的玉石阶,裂成好几段,上面有干掉的痕迹,像是曾经染过血。
“我们没走远。”他说。
她摇头。“不是没走远。是它把我们拉回来了。”
他没再问。
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从跳进湖里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导演控制不了,投资方也拦不住。他们踩中的不是戏,是一条早就定好的路。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两人同时转身。
裂缝已经闭合,地上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像被火烧过。痕迹边上站着一个人。
还是黑甲,还是眼罩。他没带兵,也没拔剑,就那样站着,风吹动他的披风。
“你不是冷十三。”谢珩说。
那人没否认。他抬起手,再次按在眼罩上。这一次,他用力一扯。
眼罩掉了。
下面没有眼睛,只有一道旧疤。疤痕形状特别,像一团火焰,中间有一点金斑。
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楚:“我不是他。我是他留下的记号。”
薛明蕙呼吸一滞。
她记得这个疤。不在这一世,而在梦里。她做过三次这样的梦:一个男人跪在雪地里,背上插着箭,抱着一具尸体。他抬头看天,左眼流出血,滴在雪上,开出一朵红花。
每次醒来,枕头都是湿的。
“你来做什么?”她问。
那人看着她,眼神忽然软了一下。“送信。”他说,“冷十三让我告诉你——别信轮回簪。”
她愣住。
“你说什么?”
“他说,簪子是陷阱。你以为它能连通十世记忆,其实它在吃你的命。”他顿了顿,“他还说,如果你看到桃花开了,就立刻毁掉那张婚书。否则,下一世你会亲手杀了他。”
谢珩上前一步。“婚书在哪?”
那人没看他,只盯着薛明蕙。“在你袖子里。从你跳进湖里那一刻起,它就在了。”
她低头。
右手慢慢伸进袖中。
指尖碰到一张纸。很薄,像是刚写好的。她拿出来,看清上面的字:《璇玑图》残卷·第七帧。下面一行小字写着:“婚契封印,十世为限”。
最后一笔是个“合”字,墨迹未干。
她抬头,想再问什么。
可那人已经转身。
他走向焦痕,脚步很慢。走到边缘时,他停下,没回头。
“还有一句。”他说,“他说,对不起。那年在鬼市,他本该替你死。”
说完,他迈步。
人走进焦痕,像走进一面墙,身影瞬间消失。
风又吹起来。
桃花一片片落下,盖住断阶,盖住纸,盖住她颤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