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按下回车键,屏幕上的进度条瞬间填满。他没有去看结果,只是将手从键盘上移开,轻轻搭在桌角的金属开关上。那开关冰凉刺骨,他却没有按下。
他站起身,办公室的灯依旧亮着,窗外城市的灯火稀疏。风已停歇,四周寂静无声,唯有机器运转的低鸣在耳畔回响。他走出门,走廊尽头的电梯正静静等候。
半小时后,教堂的钟声响起。
钟声并非为谁而鸣,教堂内空无一人。唯有一条白毯从门口铺至祭台,两侧烛火摇曳,映出长长的影子,在石壁上缓缓游动。
薛明蕙站在祭台前,身着一袭素净白纱裙。裙子是她亲自挑选的,简洁无华,没有繁复装饰。她清楚,这不是一场寻常婚礼;她也明白,这是他们历经十世轮回后,最后一场重逢。
她的手指攥着裙边,微微发颤。袖中的药粉所剩无几,方才剧烈咳嗽时,她只能咬住嘴唇强忍。口中仍有血腥味,她抬手拭去嘴角,帕子上又添了一抹红痕。
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没有回头,却已知来者是谁。那脚步沉稳有力,一步一步靠近,直至那人走到她身旁,握住了她的手。
谢珩穿着黑色礼服,领口别着一枚银色胸针。他低头凝视她,声音轻得几乎融进烛光:“疼吗?”
她先摇头,又点头。“有点。但我能走完。”
他未语,只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神父立于前方,翻开手中的书卷。这场仪式本无需神父主持,但他们需要一个开始的信号。老人抬眼望了望两人,缓缓开口:“你们是否愿意接受对方,无论生死,永不分离?”
薛明蕙深吸一口气。这句话让她想起十年前的手术室——那时谢珩躺在手术台上,心跳归零,她扑过去抓住他的手,嘶喊他的名字,却无人听见。如今她终于能亲口说出那句迟来十年的应答。
“我愿意。”她说。
声音不大,却清晰坚定。
话音刚落,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她未能忍住,血顺着嘴角滑落,滴在裙摆上。那滴血落在金色纹样中央,缓缓晕开,竟勾勒出一幅完整的图案——《璇玑图》。
谢珩眸光微动。他立即掀开她的头纱,指尖抚过她后颈。那里有一块淡淡的胎记,平日几乎不可见,此刻在血光映照下泛起微光,纹路逐渐浮现,与他掌心的魔纹严丝合缝。
他低声说:“第十世,我就知道你会选这款婚纱。”
说完,他抬起左手,婚戒中藏着一枚微型遥控器。指尖轻按,地面骤然震动。
砖石裂开,青铜文字自缝隙中升起,一圈圈符印向外扩散,最终形成庞大的阵法。阵心刻着逆转的咒语,边缘缠绕着十条如锁链般的纹路——正是他们十世中每一次命运断裂的痕迹。
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不可能!你们早该死了!”
那声音诡异扭曲,似从极远之地传来,又仿佛直接在脑中炸响。北狄王的意识被强行拉入阵中。他原本藏身于轮回之外,操控因果,篡改命数,自以为立于规则之上。却未料,谢珩早在十年前便布下此局,只待两人血纹相合,便可将他彻底困住。
“你动不了我!”北狄王咆哮,“我是规则本身!”
“你不只是规则。”谢珩盯着阵心,声音冷如寒铁,“你是漏洞,是你自己留下的破绽。”
他摊开手掌,掌心魔纹熠熠生辉。薛明蕙倚在他肩头,呼吸越来越微弱。她听见北狄王的嘶吼,也听见谢珩的回答。她轻轻一笑,伸手触了触后颈,那里滚烫如灼。
“结束了?”她问。
“快了。”他说,“再撑一会儿。”
她点点头,不再言语。体内的力气正一丝丝流失,但她不愿倒下。她想亲眼看着这一切终结。
阵法越转越快,符文逐一亮起。北狄王的吼叫逐渐断续,一声比一声虚弱。他的意识被拖入循环,被迫重复经历他们十世中每一次失败的结局——战死沙场、中毒身亡、坠下山崖、焚于烈火……一遍又一遍。
谢珩低头看她。“你还记得第一世吗?”
她闭着眼,声音细若游丝:“记得。你在城楼上接住我,我手里拿着半块玉佩。”
“你说,下次见面,要用红绳系好还我。”
她轻笑。“我没做到。”
“我做到了。”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这一世,我娶你进门。”
她眼角滑下一滴泪,混着血珠,在下巴凝成一颗殷红。
阵心猛然爆发出一道强光。北狄王发出最后的嘶吼:“我不信!你们根本赢不了天命——”
声音戛然而止。
光芒消散,阵法归于沉寂。符文仍亮着,锁链紧紧缠绕阵心,封印了一个无形的存在。北狄王的意识已被彻底困住,无法逃脱,亦不能再干涉现实。
谢珩松了口气,双腿一软,险些跪倒。他扶住祭台稳住身形,一手揽紧薛明蕙。她浑身颤抖,脸色苍白如纸。
“能走吗?”他问。
她试了试,脚底无力。“不行。”
他蹲下身,背对着她。“上来。”
她趴上他背,双臂环住他的脖子。他起身时晃了一下,随即站稳,一步步向门口走去。脚步沉重,却未曾停歇。
“冷吗?”他问。
她贴着他背脊,牙齿打颤。“有点。”
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继续前行。教堂大门敞开着,外头夜色深沉。风吹来,拂乱了她的发丝。
走到门口时,她忽然轻唤:“谢珩。”
“嗯。”
“我们真的……赢了吗?”
他没有回答。
远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照亮教堂顶端的十字架。雷声低沉滚过,仿佛天地也在回应。
他背着她走入雨中。
雨水打在脸上,混着血与汗。她靠在他背上,双眼渐渐闭合。意识即将消散之际,她听见他说:“你不用再咳血了。”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雨越下越大。
谢珩站在路边,怀中抱着她。一辆车从远处驶来,车灯刺破雨幕。他未动,直到车子停在面前。
车门自动打开,驾驶座空无一人。
他看了一眼,缓步上前。
一只乌鸦从路灯飞起,翅膀扑动声被雨声吞没。
他将薛明蕙轻轻放入后座,自己坐进去,关上了门。
车内干燥温暖,座椅悄然调整角度。中控屏亮起,显示一行字:【目的地已设定】。
他望向前方。
挡风玻璃上的雨刷来回摆动,划出一片清晰的视野。
路的尽头,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