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林小燕气得发抖的模样，高远的心里一阵心疼，也涌上一股无力感。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小燕，别生气了，跟他们置气不值得。”
“我早就提醒过你，这些老渔民不好打交道。”
林小燕深吸一口气，努力想压下那股火，可胸口依旧堵得厉害。
“我不是气他们不讲理，我是气他们狗眼看人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们？我们是来送钱的，不是来讨饭的！”
她猛地掏出那部价格不菲的摩托罗拉手机，拨通了林冒烟办公室的电话。
“喂，冒烟吗？是我！”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委屈和火气。
电话那头，传来林冒烟软糯而又异常平静的声音。
“小姑，怎么了？听你这口气，像是被人用渔网给网住了？”
“何止是被网住！我们简直是被人按在沙滩上摩擦！”
林小燕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将刚才在村委会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
“那个叫陈老根的老头，又臭又硬，油盐不进，根本不听我们说话！”
她越说越气：“他还说……还说我一个女娃娃，不配跟他谈生意！”
“气死我了！冒烟，你快想个办法，必须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电话那头林冒烟安静地听着，没有任何插话。
直到林小燕发泄完，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小姑，我早就说过，商场不是游乐场。”
“对于一个封闭而又传统的社区，任何外来者，都会被视为入侵者。”
“他们的戒备和敌意，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很正常。”
林冒烟的话像一剂清凉油，让林小燕那颗被怒火烧得发昏的脑袋，渐渐冷静了下来。
“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吧？”
“回去？当然不。”林冒烟在电话那头，发出了一声轻笑。
“小姑，你听我说。”她的声音，瞬间变得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对付陈老根那种人，你跟他讲道理画大饼都没用。”
“他只相信他眼睛看到的，和他手里摸到的。”
“你必须找到他的痛点，然后用他无法反驳的事实，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
“痛点？”林小燕有些不解。
“对，痛点。”林冒烟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小狐狸般的狡黠，“小姑，你现在把电话给高远哥哥。”
林小燕依言，将手机递给了高远。
“高远哥哥，是我，冒烟。”
“冒烟妹妹，我在。”高远连忙应道。
“我问你，在白沙村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高远愣了一下，随即开始回忆：“我看到……他们的渔船很破旧，捕鱼的方式也很落后。”
“每天下午渔船靠岸，码头上都乱糟糟的，鱼贩子和渔民为了价格吵个不停。”
“很好。”林冒烟的声音透着赞许，“那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些被卖掉的鱼，和没卖掉的鱼有什么区别？”
“区别？”高远仔细想了想，脑中灵光一闪。
“我注意到了！活蹦乱跳的鱼，很快就被鱼贩子抢走了，价格也高。”
“而那些捞上来时间长了，奄奄一息或者干脆死掉的鱼，就只能被当成死鱼，用很低的价格处理掉。”
“甚至有很多，直接就被扔回了海里，或者拿回去喂鸡喂鸭了！”
“没错！这，就是他们的痛点！”林冒烟的声音，陡然拔高。
“高远哥哥，你现在立刻去做一件事。你去码头，找那些刚回来的渔民，尤其是年轻一点的。”
“你要弄清楚几个关键数据。”林冒烟的语速飞快，条理却异常清晰。
“第一，他们一次出海，平均的渔获量是多少？”
“第二，这些渔获里，活鱼和死鱼的比例，大概是多少？”
“第三，活鱼的均价，和死鱼的均价，差了多少？”
“第四，他们每天，因为鱼从活的变成死的，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大概有多少？”
“你把这些数据，都给我仔仔细细地，整理出来，做成一份报告！”
高远听得目瞪口呆，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是啊，对于渔民来说，最大的损失不就是眼睁睁看着活蹦乱跳的鱼，在自己手里慢慢死去吗？
这简直是往他们心口上捅刀子！
“我明白了！冒烟妹妹！我马上就去！”高远瞬间斗志昂扬。
挂掉电话，他立刻拉着还一脸懵圈的林小燕，直奔码头。
接下来的大半天，高远就像一个最勤奋的社会调查员。他脱下西裤换上大裤衩，卷起衬衫袖子，很快就和那些年轻渔民打成了一片。
“兄弟，今天收获不错啊！”他笑着递上一根烟。
一个叫陈二狗的年轻渔民接过烟，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唉，别提了，网到一群马友鱼，等拖上岸死了一大半。”
“活的能卖到八块一斤，死的，人家鱼贩子只给两块，爱卖不卖。”
高远看着那筐里已经翻白眼的鱼，惋惜地摇摇头：“太可惜了，这么好的鱼。”
“可不是嘛！”陈二狗一拍大腿，“就这么一小会儿工夫，里外里，少说亏了好几百块啊！”
高远一边听着他们的抱怨，一边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
林小燕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放下了cEo的架子，帮着他一起，跟渔民的家属们聊天，记录数据。
一个下午的时间，他们走访了七八条渔船。
当晚，在镇上唯一一家旅馆里，高远点着一盏昏暗的台灯，将白天收集来的数据，进行汇总和分析。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个小时。
当他再次打开房门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份厚厚的，用A4纸打印出来的报告。
报告的标题，触目惊心：《关于白沙村渔获运输损耗的调查与分析报告》。
报告里没有一句废话，全是冰冷而又扎心的数据。
“根据抽样调查，白沙村渔船单次出海渔获，因运输、暂养方式落后，导致的死亡率，高达35%！”
“以石斑鱼为例，活鱼市价15元\/斤，死鱼仅为3元\/斤，价值缩水80%！”
“经初步估算，白沙村全村，每年因渔获死亡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不低于三十万元人民币！”
三十万！
在这个人均年收入还不到一千块的贫困渔村，这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
第二天一早，高远和林小燕再一次来到了白沙村的村委会。
陈老根依旧坐在那张藤椅上，喝着他的功夫茶。看到他们，脸上露出明显的不耐烦和轻蔑。
“怎么又是你们？脸皮还挺厚。不是跟你们说了，我们不合作吗？”
高远没有说话。
他只是走上前将那份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报告，郑重地放在了陈老根面前的茶盘上。
“陈村长，耽误您五分钟。”他的声音平静而又充满了力量，“请您，看完这份东西。”
陈老根不屑地“哼”了一声，拿起报告，嘴里还嘟囔着：“什么玩意儿，花里胡哨的……”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标题和数据上时，他的表情渐渐凝固了。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一点点地睁大。他拿茶杯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的老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足足过了五分钟。
陈老根才缓缓地，抬起头。他看着高远，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蔑和不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深深的震撼。
“这……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怀疑。
“每一个数据，都来自于您村里的渔民，陈村长。”高远平静地回答。
“我们只是把您每天都在经历，却又习以为常的损失算给您看而已。”
陈老根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用一把钝刀，狠狠地剜了一下。
三十万！他做梦也没想到，他们村每年竟然就这么眼睁睁地，把三十万白花花的银子扔进了海里！
就在这时，林小燕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
是林冒烟打来的。
林小燕按下免提键。
林冒烟那软糯而又充满了自信的声音，清晰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
“高远哥哥，你告诉陈村长。”
“告诉他，我们福海渔业，不仅能帮他，把他每年扔进海里的这三十万，都给捞回来。”
“我们还能让他的鱼，比现在多活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