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林冒烟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位中老年男人。
晚风吹起她的裙摆，也吹动了男人花白的鬓角。
王立民教授。
他怎么会在这里？
林冒烟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设想过无数种与恩师重逢的场景。
或许是在几天后的讲座上，他坐在台下。
或许是在某个学术会议上，他们不期而遇。
但她从未想过，会是在这样一个宁静的黄昏，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
在他们前世最常相遇的，未名湖畔。
此刻的王立民，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实验，正准备抄近路回家。他远远地看到湖边长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正是这几天在校园里引爆话题的林冒烟。他有些惊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
走近了，看到这么小的孩子，天黑了还一个人待在湖边，他心中不免升起一丝关心。
他见小女孩呆呆地看着自己，不说话，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恍惚。
他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更加温和了。
“林冒烟同学？”
他朝着林冒烟，走了几步。
“天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林冒烟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想开口，叫一声“王老师”。
但这三个字，却沉重得，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该如何解释？
解释自己是他的学生，一个来自未来的，已经死去的学生？
这太荒唐了。
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泛红。
一层薄薄的水雾，在她的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迅速凝聚。
她低下头，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王立民见状，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这孩子怎么要哭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这位在学术界叱咤风云的大教授，一生面对过无数难题，却从未像此刻这样慌乱。
“哎呀，冒烟同学，你别哭，别哭啊。”
他连忙从口袋里，摸索了半天。
摸出了一块用手帕包着的，已经有些融化了的水果糖。
“来，这个给你吃。”
他蹲下身，将那块黏糊糊的糖，递到林冒烟的面前。
“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看着那块熟悉包装纸的水果糖。
林冒烟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她记得，前世的自己，每次因为实验失败而沮丧的时候。
王老师，也总是会像这样，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给她。
然后，用他那温和的声音，鼓励她。
“一次失败算什么？做科研，哪有不失败的。”
“把眼泪擦干，吃颗糖，从头再来！”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同样的水果糖。
只是，隔了一世的生死。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滚落。
但她没有哭出声。
只是无声地，压抑地流着泪。
那副委屈又倔强的模样，让王立民的心，都快碎了。
“这……这可怎么办啊？”
他彻底没辙了。
就在这时，一个焦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冒烟！冒烟！你在这里！”
林小燕打着手电筒，一路小跑了过来。
她看到林冒烟在哭，而旁边蹲着一个中年男人，顿时紧张了起来。
“冒烟，怎么了？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她一个箭步冲上来，将林冒烟护在了身后。
警惕地看着王立民。
王立民连忙站起身，摆着手解释。
“哎，这位同志，你误会了，我……”
“王老师？”
林小燕看清了王立民的脸，惊讶地叫出了声。
她想起来了。
几年前，在下溪村，就是这位王教授，向冒烟发出了那个“华京之约”。
只不过，几年过去，王教授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她一时间没认出来。
王立民也认出了她。
“你是……下溪村的林总？”
他也想起来了。
当年那个干练泼辣的农村姑娘，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对对对，王老师，是我！”
林小燕连忙点头。
她指着林冒烟，解释道。
“这是我侄女，林冒烟。”
“我知道。”
王立民低头，看向那个还在抹眼泪的小女孩，神情复杂。他当然知道这是林冒烟，这场轰动全校的讲座，本就是他力排众议向校领导提议的。
他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可怜，和资料上那个声名赫赫的天才联系在一起。
“她……她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王立民结结巴巴地问。
“哦，我们是提前过来的。冒烟说想在校园里走走，我就让她一个人出来了。”
林小燕一边说，一边心疼地给林冒烟擦着眼泪。
“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哭了。”
王立民看着林冒烟，心中百感交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突然哭了。
想必，是这几天关于她讲座的宣传，铺天盖地。
给了她太大的压力。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要承受如此巨大的关注和期待，怎么可能不崩溃？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深深的怜惜和自责。
是他，当年是他，向这个孩子发出了那个“华京之约”。
也是他，力主邀请她来做这场万众瞩目的讲座。
却忽略了，她终究还只是一个孩子。
“唉……”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脸上露出了无比愧疚的神情。
“是我们的错。”
“是我们，给了你太大的压力了。”
他走到林冒烟面前，用一种非常温柔，非常抱歉的语气说道。
“冒烟同学，对不起。”
“如果你不想做这个讲座，没关系。”
“我现在就去跟校长说，我们取消。”
“你不需要承担这些，你只需要开开心心地，当一个普通的小朋友就好。”
他的话，充满了真诚的关切。
林冒烟慢慢地止住了哭泣。
她抬起头，用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眼前的恩师。
她摇了摇头。
“不，王老师。”
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哭腔，却无比的清晰。
“讲座，我一定要做。”
“我不是因为压力才哭的。”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地，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只是……只是看到您，觉得很亲切。”
“就像，看到了许久未见的亲人一样。”
这句话，让王立民的心，猛地一颤。
他看着女孩那双纯净而又真诚的眼睛。
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地触动了。